李牧沉默了一会儿,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才道,“多谢殿下看重,只是牧如今只想与家人在一起,不欲再入仕了。”
向往战场和搏杀是武将的本能,这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不过李牧的顾虑我也大致清楚,他是赵国名将,天下人都知道他抵抗秦军的威名,诈死反手投秦,这个操作下来恐怕名声尽毁了。
我没有再劝,“不知将军欲往何处隐居?若是秦地我也愿为将军提供些许方便。”
李牧似乎有些诧异我这么快就放弃了,但旋即含笑道,“多谢殿下美意,我们大约是要先去齐国,牧从未去过滨海之地,也想去见识一二。”
“将军客气了,跟着小丫我也该称您伯父。若是论起骑马,我还要称您师父呢。”我说笑道,“齐国虽不如秦楚强盛,但孔孟之地,向学之风甚重,想必是个好地方。”
自数十年前五国伐齐之后,齐国便再不复当年的强盛之势,如今的齐王建更是偏安一隅闭门不出,对秦韩、秦赵战事袖手。齐国靠海,颇为富庶但却疏于军事,富而不强。
“将军在雁门郡驻守多年,对林胡楼烦的习性一清二楚,若有机会,将军可愿再与胡人较高下?”
李牧皱了皱眉,“殿下何意?”
“六国已去其二,不知将军是否想过十年后的天下,到那个时候,将军可愿意披挂上阵,为天子征四方?”
听了我这句话,李牧神色变幻莫测,二周已灭,当今天下已经没有天子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笑道,“殿下对秦国如此自信?”
那可不,我都被剧透了两千年了,能不自信吗。
“如今的形势将军也很清楚,余下诸国,已无力再阻挡秦军了。”
虽然如此,天下四分五裂了数百年,要相信秦国十年内就能统一天下,还是有许多人游移不定的。
李牧放声大笑,“哈哈哈,若到那时天子不嫌弃牧年迈,自当竭尽所能。”
“好!”我也跟着笑道,“那将军到了齐国,可要好好保重身体。还有小丫,她从小顽劣,全赖伯父照看了。”
与李牧又聊了些闲话,和如今诸国的形势,天色渐深,李牧便起身告辞。
“殿下,牧虽不了解秦王殿下,但也听过秦王的威名,知道秦国法度之森严,若是秦国一统,彼时的天子可对天下怀仁义之心?”
李牧临走时问道。
秦始皇算个仁君吗?大约是不算的吧。后世褒贬不一,但没有人会用仁义来形容他。而以我对嬴政的了解……他不是个暴虐无常的人,但要说体恤百姓,那也实在不是他的治国风格。从细节上来讲,嬴政会显得很冷酷,如果牺牲秦国一半的人可以统一天下,他眼睛也不眨地就会同意。修骊山墓和长城会死多少人,他也并不关心。但同时我也很清楚,这份冷酷无情属于帝王特质,他是天生的王者,战国时代,一个仁懦的主君是无法完成统一大业的,瞻前顾后成不了事,时代需要一位雄主,而他就是。
我沉默思索片刻,才回道,“他会是一位从未有过的天子,天下人需要他。”
一统天下是嬴政的野心,是秦国历代的野心,但止戈止战,却是饱经战乱的天下人的愿望,华夏一统,则是后世千百年,华夏民族的精神执念。
他想一统天下,天下人也需要他。
李牧笑了笑行礼告辞,“我相信陆娘子的识人之明,秦王殿下是一位值得追随的主君。”
女侍领着李牧离开,我微微笑了下,那当然,陛下岂是其他诸王能比的~
主殿宴罢,才是黄昏时分,并不算晚,只是夜色已经深了。春秋二人提着宫灯,陪我一起站在廊下,只见到嬴政带着些郎卫侍从从前面过来,宫灯点点,嬴政的郎卫都是贵族子弟,身高样貌都不凡,但即便如此,他也是人群中最挺拔,最气势不凡的那个。因为宴请灭赵之战的将士功臣,他穿了礼服,黑红色广袖王服,腰佩长剑,头戴冠冕,身形修长,腰间束着腰带,夜色深沉,宫灯的光芒看不清被冕旒遮挡的脸,像是个神秘莫测的暗夜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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