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
范羌热泪盈眶,嘶哑地叫喊着,并与城头扑下来的石修、张封、太轼、戕罅等将紧紧拥抱在一起,痛哭出声。二千汉军人马都撤进城内,关上城门,城内迅速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校尉——”
曾经兵强马壮的塞北屯骑营,在这座风雪孤城书写了一段千古传奇,可现在包括四名重伤员在内,疏勒城中仅剩下区区二十六人。范羌一一拥抱众人后,正要扑上城头,却见耿恭高大魁梧的身影,正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下城来。
“校尉,羌来晚也……”
范羌面向耿恭,“扑嗵”一声跪下,并长哭出声。
“谢朝廷派大军万里远迎西域汉军!”耿恭抱拳向东方说完,才将范羌扶起,冷峻地道,“天寒地冻,大汉军队视死如归,血可流身可捐,然室外不能流泪!”
说着,便命石修安置好这二千士卒,自己带头走进官署内。
范羌、石修等将齐入官署,火炭已完,只能点起柴火抵抗寒冷。耿恭与众将围火而坐,范羌向耿恭详细禀报了山南的战况,还将兵符呈与耿恭,“太守命吾接校尉后,由校尉统领,连夜向山北撤离。”
范羌带着人马、粮秣到来,让已经陷入绝境的耿恭迎来了生机。
此时,室外已经飘来了栗粥的浓香味儿,耿恭贪婪地嗅嗅鼻子。他脸上没有欣喜,长叹一声后对石修淡然道,“饱餐一顿,将息一晚,让众人缓缓,五更时启程!”
不一会儿,士卒们抬着一个三只足的陶鼎进来,里面是满满的一鼎飦粥(注:即稠粥)。一排二十六个大黑瓦碗,里面盛满了飦粥,一个盘内放着一小堆硬得如同铜铁一般的杂面蒸馍或粢饼,一个小瓦碗内盛着腌咸菜和咸酱。
已经几个月了,他们未吃过一顿饱食。铠甲吃完了,弓弦吃完了,树皮吃完了,草根吃完了,老鼠、虫子也吃完了,大雪覆盖着的这个山峦内,一切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完了。这是几个月来,他们第一次闻到栗米粥和咸面酱的香味儿!
虽然简陋,却是亲切的人烟味儿,是终生难忘的饕餮大餐,味儿胜过珍馐美馔百倍!
范羌到城头上去安排防守去了,耿恭、石修带着二十六名将士,眼食热泪,开始夜食。吸溜吸溜的歠飦声,震耳欲聋。他们不能食多,只能一次次歇息一顿后再食。
当天晚上,他们饱食一餐后,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二十余名将士体力都有所恢复。第二天天亮前,耿恭指挥士卒们悄悄出城而去。离开疏勒城前,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回过身去,只见汉军旗帜仍在高高飘扬,城头上无数假人,那是范羌指挥士卒们设置的草人、雪人,身着汉军士卒衣饰。
耿恭与石修带头,二十二名士卒、四名重伤员向着疏勒城一齐跪下,洒泪与长眠在这里的汉军殉国将士们、向埋骨车师后国的近千汉军将士诀别后,士卒们抬着重伤员,顶着飘飞的雪花,一齐向天山山巅撤去。
此时的山下山口内的北匈奴大营一片安静,凌晨当值的士卒缩着脑袋,未发现疏勒城内的汉军动静有变。
耿恭走到半山腰,离天山密甸已经不远,他又亲自进入山甸。可草甸上房屋和草原都已经被积雪覆盖,这里再无那个娇小的身影和一团团的牛羊。他向着这个草甸,也向着务涂谷的方向,深情地看了一眼,便追上队列,踏着半人深的积雪,快速向天山山巅登去。
耿恭率领汉军撤离后,只到晌午后时分,北匈奴斥候悄然巡哨时才发觉有异。
蒲奴单于与左鹿蠡王闻言大惊,他们亲至城西,士卒们战战兢兢地接近疏勒城,慢慢推开西瓮城门,忽然轰地一声,几支巨型弩箭射出,门前的士卒被钉杀了十数人。士卒们吓得一哄而散,好半天再慢慢试探着开始攻城。可只到从城头好不容易翻入城内,也未发现一个汉军身影,疏勒城已经成为一座空城。
翻开表层积雪,杂乱的脚印分明是向山上去了。左鹿蠡王判断汉人已经撤离,单于急命派出劲骑向天山山山巅追击。
而他自己,则进入这座让他围困了一年多的小小土城内。从进入瓮城开始,单于的心情便极为复杂。城内地方很小,官署、士卒居住的房屋、马厩、水井、粮仓、草料房、器械库房、茅厕一应俱全,除了柴火、士卒房屋内的乱草,整个小城已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