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轻烽子大踏步走入,对老家伙颐指气使道:“项老头,去,跟爷去集市拎几壶酒来,酒钱先欠着。”
老烽子默不作声,就要离开烽燧给同僚买酒去,至于这些个烽子欠他的酒钱,日积月累,不说五十两银子,三四十两肯定跑不掉,不过他就是一团烂泥巴,任人拿捏惯了。袁槐看不过去,替项老头打圆场,说他去。那位把占便宜视作天经地义的烽子怒目相视,见袁槐嘻嘻笑笑,巴掌大小的脸蛋,下巴尖尖的,细皮嫩肉处处跟娘们差不多,心里就没了火气,可他也觉得下腹憋着一团邪火,只是这姓袁的极有可能是燧帅的玩物,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放肆,不过能过过手瘾也好,舔着脸说好兄弟,就要去搂他的肩膀,被袁槐灵巧低身躲过,溜了出去。在梯子山混吃等死的烽子大失所望,狠狠盯着袁小子的屁股下狠力剐了几眼,心中暗骂自己真是想婆娘想疯了,回头再看那个老不死的晦气货色,吐了口浓痰,这才大摇大摆走出去。
梯子山烽燧有两匹马,一匹给燧帅临时骑了前往军镇茂隆,卖酒的集市得有二十几里路,袁槐跟看守马匹的烽子说请所有兄弟喝酒,也就得以骑马下山。
下山时,袁槐跟一小队吊儿郎当的边镇骑卒擦肩而过,为首一个俊哥儿跟烽燧里的家伙差不多德性,瞧见了他,也是眼神玩味,还吹了一声口哨,袁槐忍下恶寒,快马加鞭。
骑队总计六骑,跟为首骑兵小头目只差半个马身的一员骑卒轻声问道:“不解决掉?”
那名前一刻还玩世不恭的小头目收敛神色,眯起眼,微微摇头道:“放在后边杀。记住一点,重镇附近的烽燧,未必只有九名烽子。”
面容清俊的骑卒嘿了一声,“翰林哥,都杀了一路了,光是咱们就捣掉七座烽燧,心里有数得很!”
沉默时越发冷峻的李翰林呼出一口气,“小心总不是坏事,兄弟们不能再把命丢在北莽了。除掉这座烽燧,接下来就没咱们兄弟的事情。回去以后……”
李翰林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几人能回?
李十月咬了咬干裂嘴唇,眼神阴冷,重重点了点头。
离梯子山烽燧半里路有一道关卡,一名烽子正在凉荫底下靠树打瞌睡,连并没有刻意包裹软布的马蹄声都没吵醒,不幸中的万幸,一根弩箭瞬间透过头颅,钉入树干,烽子死得不痛苦,仅是脑袋往后轻微抖动出一个幅度。骑卒故意在关卡稍作停留,然后慢悠悠上山,烽燧烟墩外有两名南朝烽子在插科打诨,都等着袁槐买酒回来解馋,见着身披茂隆轻甲的骑卒懒洋洋出现在视野,以为是军爷来这边找熟人,挤出笑脸上前恭维几句,六骑同时下马,李翰林笑着跟一名烽子勾肩搭背走向烽燧,随口问道:“你们燧帅在不在,老子好不容易逮住机会溜出来透口气,说好了一起去今晚茂隆喝花酒,可别放鸽子!万一北凉真打过来,老子是死是活都两说,这会儿赶紧找几个娘们痛快痛快。”
烽子心里那个羡慕垂涎啊,嘴上陪笑道:“对对对,军爷说的在理,是要痛快。军爷要是信得过,小的斗胆帮军爷领路,茂隆的勾栏,小的熟门熟路。”
步入烽燧遮挡出来的阴影中,李翰林哈哈大笑:“你小子上道,爷喜欢。”
上道。
是真上道了,黄泉路。
李翰林动手的同时,李十月也拗断另外一名烽子的脖颈。李翰林给了个眼色,陆斗嘴中叼住一柄匕首,腰悬矛囊,高高跃起,双手钩入燧墙,向上迅捷攀沿,悄无声息翻身而入。
一标五十游弩手,可战兵卒也就只剩下他们六人。伍长李翰林,伍长陆斗,李十月,还有三名俱是将凉刀换成莽刀的精锐游弩手,其中重瞳子陆斗已经干脆不配刀。
烽燧内,李翰林杀红了眼,本以为尘埃落定,梯子山烽燧除去骑马下山那位女扮男装的清秀烽子,已经全部杀尽,让陆斗和李十月搜索燧内是否有暗室,不曾想一名老烽子莫名其妙在隐蔽处偷袭了李翰林,当时他正要去取一些烽燧文录,结果是马真斋替他挡下那记阴毒刀子,锋锐短刀将八尺北凉男儿捅了一个透心,那烽子明显是高手,一刀致命,抽刀时还撩带出弧度,整个心口子哗啦一下给拉开,马真斋死前还在说要回到北凉,就拿上银子捎带给几位战死兄弟的爹娘妻儿,老烽子出刀迅猛,李翰林艰辛招架,给那身手不俗的蛮子劈中了肩头,好在尚未发力,老尔弥辣的烽子就给循声赶来的陆斗一拳轰烂后背,这还不够,陆斗按住他脑袋,砸向墙壁,整颗脑袋如拳捶西瓜,倒地时血肉模糊,全然认不清面孔,陆斗看向李翰林,后者摇摇头说没事。
李翰林走到马真斋尸体前蹲下,帮他合上眼睛。
李十月嘴唇蠕动,还是没有出声。
李翰林平静道:“陆斗,你精于追踪,骑上我那匹脚力最好的马,去追那名下山的烽子,记住,只追二十里,追不到就马上返身,跟我们在前一个烽燧碰头。”
陆斗沉默走出烽燧。
李十月一拳砸在墙壁上。
李翰林抬起头,说道:“咱们龙象军根本没打算吃掉离谷,就看谁会掉进离谷茂隆这个圈套了。”
董卓亲率八千骑兵昼夜奔驰,赶赴茂隆。
他一开始就准备舍弃离谷。
董胖子只是瞧上去很胖,实则是那种半点都不臃肿的壮实,一骑当先。
不断有游骑前来反馈军情。
董卓麾下的乌鸦栏子,北莽八十栏子稳居第一。
八千南朝首屈一指的精锐骑军,气势如虹。
董卓习惯性磕着牙齿,眼中浮现阴霾。
两刻钟后,一百乌鸦栏子竟然无一人返回。
终于,一骑疾驰而来,满身鲜血,后背插满弩箭,董卓快马加鞭,阻挡他翻身下马禀报军情,“坐着说。”
这名濒死的乌鸦栏子嘴角渗血,竭力咬字清晰:“前方三里,有重兵埋伏!”
说完便断气死绝。
董卓伸臂扶住尸体,不让其坠落马背,长呼出一口气,握拳抬起一臂。
全军肃然。
战意昂扬。
董卓按兵不动。
一面董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前方又名葫芦口,两头广袤中间收束狭窄。
一百乌鸦栏子想必就都死了那里。
董卓的耐心一直很好。
对面知道董卓骑兵知晓了埋伏,见他不打算向前推移,便由葫芦口急速涌出。
黑压压列阵铺成一线潮。
四千龙象军。
八千董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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