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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舍之中,棋僮少女早已改变了对“井莫行”的看法,知道了他并非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了他能让师姐陷入冥思苦想。她看着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甄云韶不禁有些担忧。她不敢出声说话,甚至同另外的棋僮报棋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了师姐。
甄云韶手里的这枚棋子捏着许久了,迟迟没有落下,好似有天堑阻拦着一般。她表情始终淡然,若不是久久未落子,根本看不出她在思考。
棋局上,一切都是太平的。黑子与白子像是隔江相望的军队,井水不犯河水,平静得很,没有明争,没有暗斗。但就是这样的局势,甄云韶始终没有把手中的棋子落下去。片刻之后,她将手中的棋子放进棋笥,重新换了一颗,然后看着井不停说:“你不是来下棋的。”
井不停笑了笑,“我正在同你下棋。何来的不是来下棋的一说?”
甄云韶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用同我虚掩,是不是在下棋我还是看得明白。”
井不停朝着甄云韶轻轻点头,以表礼数,“棋是在下棋,只不过不为了输赢。”他继而一笑,“你就不同我一样了。你只是不为了赢。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顺势而为,我让你输,你让我继续下棋。”
甄云韶眼中未能激起半分神采,淡淡地说:“但是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她再次将手中的黑子放回棋笥,“你的来历未知,目的未知,恕我不能落子。”
井不停看着甄云韶,眼中掠过一丝星芒,笑着说:“世人说青梅学府没有天才,看来是他们有眼无珠了。”
甄云韶摇摇头,“你说的这些与现在的棋局无关。如果你想在荷园会上借助棋局达成什么目的,应当同学府的先生们说,不应当在这里。我只是个学生,做不了这些决定。”
井不停笑了笑,问:“你想知道我的目的吗?”
甄云韶看了一眼井不停,说:“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的身份。”对子数十手,她早就知道他并非寻常棋手,也早就只是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井不停没有什么考虑,也不刻意地隐瞒自己的身份,“如你所猜测的那般,我叫井不停。先前欺瞒了你,还请见谅。”
甄云韶心头并无惊讶,如同井不停说的,她早就猜到了。事实上,这也不难猜,她是知道的阴阳家来人了,凭借着“井莫行”这个惹人遐想的名字,和那般超凡的棋术,再同传闻中的井不停一联系,便有了结果。
唯独惊吓到了一旁的棋僮少女。她开始怯怯不安,希望井不停不会留意自己,事实也如她的希望。
“所以,如果我告诉你我的目的,你会落下这一黑子吗?”井不停笑着问。
甄云韶摇头,“不论你的目的如何,是好是坏,都并非我能够负责的。你应当同学府的先生们商量,我只是个学生。”
“也就是说,这盘棋你不再落子了?”井不停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甄云韶的回答。
“我认输。”甄云韶说得很平静。
井不停摇摇头,“何必说得那么急。这盘棋你并无败势,若是这般认了输,定然会落人闲话的。”他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棋僮少女,后者怯弱退后一步。
“闲话始终只是闲话。”从始至终,甄云韶的神情都没有变过。事实上,这也的确是她平常的状态。
井不停看着甄云韶,眼中满是欣赏,“若是你早些出门游学,柯寿的诗里定然有你的名字。”
在这一点上,井不停同那棋僮少女达成了共识。
甄云韶起了身,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没有的话,我让珃珃宣布结果了。”
井不停笑了笑,语气颇为轻巧地问:“若是我告诉你明安城背后隐藏的秘密,你会不会落下黑子呢?”
甄云韶身体陡然一僵,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问:“你怎么知道我想知晓这件事的?”
井不停顿时心情大好,他知道,在甄云韶问出这个问题,而不是拒绝的瞬间,自己就已经赢了。他随手端起一旁准备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笑着说:“毕竟我同你下了这么久的棋的嘛,一些事情,是该知道。不然的话,我也就不叫井不停了。”
甄云韶目光转向棋盘,看着一盘散沙的黑白子,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地颤了颤眉,重新坐了下来,“不愧是观星崖的抬星人,厉害,厉害。”
井不停摇摇头,“不是我厉害,而是你的弱点太过明显。”他看了看甄云韶,“容我说句闲话。你跟我见过的读书人都不太一样,文气之中多了一样东西,虽然我不知道这多的东西是什么,但就现在的情况看,应该是你的弱点。”他有些惋惜地说:“这大概就是你还没能成就君子之位的原因。”
甄云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摇摇头,“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井不停手指轻轻点了点棋盘,说:“我想构筑棋盘世界。”
甄云韶皱眉问:“如果只是为了构筑棋盘世界,似乎不需要我再落黑子吧,为何要我帮忙?”
井不停笑着说:“因为我想构筑能引人进入的棋盘世界,而这需要完整的棋局,自然也就需要你的帮助。”
甄云韶眉头皱得更深,“那人现在就在外面观棋?”
井不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并没有以秘密要挟,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以星辰起誓,待我所需之人进入棋盘世界后,不会让她有任何改变,任何损伤。”
一个观星崖的人抬星人以星辰起誓,便是以整个观星崖为代价,如若违背誓言,整个观星崖将湮灭在赋予他们神秘和力量的星辰之力中。所以才有了“井不停能代表观星崖”一说。
甄云韶深深地看着井不停,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井不停所要做的事情于他而言有多么重要,自己先前与他下的那盘棋有多么地沉重,沉重到井不停赌上了他的一切。
她将手伸进棋笥,捏起了一枚黑子。
……
外面的人等了许久,也不见棋僮再报棋,开始疑惑棋舍内发生了什么。
“怎么停了?”
“手棋限时都过了一炷香了,是有人认输了吗?”
“但是棋盘上的棋没有任何输赢之兆,何来的认输?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一众人猜测着棋舍里的情况,但没有棋僮出来说明情况,都只是猜测,没有人肯定,只好焦灼地等待着。
人群里,叶抚深深地看了一眼秦三月和胡兰。
秦三月还在冥思苦想如何去构阵,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到什么,但是说不清道不明,想要继续演算下去,却发现棋局已经停了,不由得有些急切。至于胡兰,她根本就没有在研究棋局,而是不停地按照感悟文字世界的办法去感悟这盘棋,只是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从其中感悟到棋盘世界,但是那来自棋盘的一种十分玄妙的气机又不断催使着她去感悟,不要停下来。
众人都在等着棋局的再开始,带着不同的期待等待着。
直到棋僮从棋舍里走出来,大声喊道:“第一百三十七手,正长星位!”
众人惊觉。
只见外面棋盘下的棋僮按照报棋将黑子落下。众人发现,这枚黑子落下的瞬间,凌乱、毫无联系的黑子如同画龙点睛一般,陡然变化。
“第一百三十八手,凵下星位!”
这枚白子落下的瞬间,同黑棋一般,牵动了整个棋局。
只是两手,改变了整个棋局,从无序变成了有序,激起了棋势。不待观棋众人任何反应,一切忽然发生,像是约定好了一般。
激动于棋局变化的何依依和全心全意感悟棋盘世界的胡兰并未发现,在白子落下的瞬间,旁边的秦三月双眼陡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