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长安问:“多大?”
李命一字一句说:“三千四百里……等同于那头囚骸的七倍长。”
“这天下还有那般大的存在?”莫长安震惊了,他高挑起来的眉毛可以证明。
李命摇摇头,“关键不在于这个,而是潉一个时代只能存在一头,而在上古断代后,这种存在已经消失了。”他说着,不禁看了看叶抚,那一刻他几乎便要问出来,问叶抚是不是上古便存在的人。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去问。不管答案是不是,他都不太好去接受。越是到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接受一些事情便越是难。
叶抚看着巨浪,感受着那份气势,轻声说:“它只是睡着了而已。”
一句简简单单的睡着了,其间隐藏着多么深刻的意义,李命和莫长安都难以去认知。他们的确是这座天下山巅上的存在,但即便如此,埋在他们身前的秘密也是数不胜数的。
那身为船长的中年男人匆匆地掠动身形到他们面前来,拱手拘礼,“长山先生,这海浪来得颇为蹊跷,还请先生定夺后续之事。”他还没发现海浪之后隐藏着的存在。
因为叶抚的缘故,李命没有回答,因为让他去面对那从上古睡到现在的巨兽,心里并没有底。叶抚的存在以及叶抚所引发的一切的存在,让李命明白,这座天地的高度是没有准确的限定的。
叶抚轻声说:“放心吧。”
只是一句“放心”,李命便知,真的可以放心了。他转身对中年船长说:“无碍,听这位先生的便是。”
中年船长禁不住看了叶抚一眼,然后便把所有的疑惑埋在心里头,退了下去。
这道海浪足足持续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缓缓散去。当船长告诉大家不必担心时,众人都安下心来去欣赏这道巨浪,即便是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浪,在欣赏的同时去猜测这道浪产生的原因。而当浪离开这里,向着更远处传去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在壮观的巨浪的背后,隐藏着更加壮观的存在。
海底污泥散发着的腥臭的味道丝毫不客气的充斥在空气当中,以至于他们将其当做是某种有毒的气体,以着修为去抵抗。在视野所及之处,看到的全是裹挟着污泥的黑色,一望无边的黑色。
他们不知道那黑色是什么,只能看到黑色在翻腾,在一点一点地沉入水中,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涌出来。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能感受到其所带着的力量层次上的巨大压迫感,在这种压迫感里,不仅仅包含着体型上的压迫,还有一种类似于年岁,又不止显于年岁的感觉,那像是荒芜之地的荒芜存在一般,也像是史诗中的世界气息。
他们很快发现,因为那黑色的存在,周围所有的鱼全都不见了,或许是被那道巨大的海浪带走了。
众人发出惊叹与深深的疑惑,他们在疑惑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的黑色是什么东西。
李命清楚,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是潉的一道背鳍。真正巨大的在这海面之下。
即便是隔了很远很远,潉的背鳍在众人的眼里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以至于李命去想象那样的画面:若是那潉一跃而出,从深海之地腾跃到空中,会是如何的场面。他活了许久,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所以只能去想象。
“先生,这潉是被鱼饵吸引来的?”莫长安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这般问。他不愿意相信这个问题的肯定回答,因为那在他看来太过不可思议了。“或者,是饕餮骨的凶戾气息?”
叶抚摇头,缓声是,“是上古的气息。”
上古。这座天下最大的秘密,也是最沉重的两个字。
饕餮骨是他的好邻居食铁兽送给他的,作为一头跟李命口中的“前辈”一个时代的兽,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来自那个时代的东西。而这饕餮骨,便是上古时代的东西,只不过经过时间的洗礼,其气息早已收敛了起来,潜藏在深处。
叶抚只不过是把那份气息从深处给挖掘出来了,然后再释放到整个海域里。
钓来潉的并不是什么饵料,而是鱼竿本身。
沉重的气息与某种不同于这座天下任何一种语言的呢喃在叶抚耳中响起,沧桑亘古的味道蕴含在其间,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疑惑和迟钝的暮气。
这是在海面之下的巨兽,潉的话语。
潉在向叶抚询问,询问他是否是那个时代的存在,是否见过那个时代,是否感受过那个盛大的时代。
叶抚给它的回答是,不是。
遗憾与亘古的无奈夹杂在一声叹息之中,变成一道优美的叫声。是空灵的、清脆的,同时也是悲凉的、孤独的。
李命愣愣地感受着那一道叫声,问:“先生,那是潉的叫声吗?”
“是。”
同他所想的并不一样,并不是轰隆如雷,也不是低沉如鼓,而是这般的空灵优美。
“它在说什么?”李命又问,他并不能听懂潉的叫声。
“它在叹息时代的更迭。”
李命没有在说话,便深深知悉,海面下的那头巨兽来自上古。沉睡在海底,从不曾被他们发现与了解。
叶抚以神念解析自己想说的话,然后再重聚为鲲所能听懂的话语,告知于它——
“这座天下需要你,你不能再沉睡了。”
回答它的,是又一声优美的鸣叫,从海面之下传上来,将海水击碎成无数的小水珠,蒸腾到空中,然后变成雨滴落下。从淅沥沥,到哗啦啦。
叶抚与潉的对话持续了很久。
一旁的李命和莫长安安静地等待与感受着,即便他们都听不懂那样的话语,但能感受到其间的喜怒哀乐。于他们而言,那是一段长久的喟叹。
一直到第二日,太阳再次化身一个红色的亮点从东边升起,这段没有人听得懂的谈话才结束。
那头不曾露出水面让众人一窥真面目的巨兽收起了它的背鳍,留下一道道波纹,消失在深海之中。
李命和莫长安没有去问叶抚同那头潉说了些什么话,只能通过叶抚的神情去猜测,谈得应该很投机。而当有一天,他们回想起今夜这段谈话时,才恍然意识到,那段谈话是多么的重要,毫不怀疑地将其称作为“时代的对话”,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一场改变了整个天下的对话。
望着晨日,叶抚轻声说:“这座天下还有许多藏起来的好听的故事,等待着我们去发现,然后述说给每一个人听。感受一个时代的秘密,其实并不需要往高处看,有些时候,越是简单,越是渺小的事情越能说明一些事。”他抬头看了看天,“有些人,一开始就走岔了路。”
李命问:“如何才能寻找到正确的路呢?”
叶抚回答:“这不是问别人的问题,而是问自己的。”
李命清楚,如果每个人都能找到正确的路,那么人人皆可成圣了。
莫长安在一旁沉思了半天,什么都想问,但是什么都问不出口,他这老顽童的性格了,索性什么都不管了,掏出个酒葫芦,咕噜咕噜两口酒下肚,坐在自己的小板凳声,然后说:“你们这些人啊,就是一天想太多了,才活得那么累。不如学我,喝两口酒,再哼着小曲儿,钓着鱼。”
叶抚笑了笑,对李命说:“也是那个理,想那么多也没啥用处,时机到了,自然摆在面前来了。”
气氛一下子便轻松了起来。李命也不是什么钻牛角尖,死纠结的人,看开来,然后去同船上的其他人说了说,让大家安心钓鱼即可。
明面上,李命依旧是船上最值得信赖的人,他开口了,众人自然安下心来,不一会儿,便又恢复到本来钓鱼的模样。
安顿好了大家,李命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坐下不久,还没来得及跟鱼钩上饵,忽然见到旁边叶抚的鱼竿动了动,那一刻,他的心几乎颤了一颤,以为叶抚又钓来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毕竟先前钓来的那潉给他留下的影响太过深刻了,实在是难以去消解忘怀。他觉得自己太过上心了,不禁呼出两口气,排解一下闷解,正打算开口,忽然又见到叶抚皱起了眉,他刚平复下的心又不禁咯噔一下,问道:“先生,莫非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叶抚看了他一眼,“说不上了不得,但是有些意想不到。”
说着,他扬手拉杆,便见到一条长条状的东西被拉上了钓鱼台,带起一串水花。
李命和莫长安动目一看,都不禁愣了一下。
“先生,你这是……钓上来一条……龙?”
可是,北海深海区怎么会有龙?
李命和莫长安看着跟前那大概十丈有余,陷入了昏迷的龙,陷入了疑惑。
“九曲三折对角,明黄之须,金色鳞片……呀!”莫长安嘀咕着,忽然有些惊异,“这是龙王直系血脉的龙。”
李命接着说:“看大小应该还不到龙族成年之龄,而且还是雌龙……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条龙应该是龙王的小女儿,九公主。”
叶抚想了想说:“还是亲自问看看吧。”
说罢,他探出一缕气息,附在这条湿哒哒的龙身上,便只见其逐渐蜷缩成一团,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个身着锦绣衣裙的女孩,因为年龄尚幼,化形未全,其额头上还能看到凸起的角,眼角带着龙族化形后特有的卷叶状的色彩,不同血脉的龙色彩不同。面前这个女孩儿眼角带着卷叶装的金色,印证了她是龙王直系血脉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