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屠有些疑惑这句话,但他还是连忙追上去。
他们便一路同行向前。
路上,马屠和叶抚说这幅画的如何如何好,叶抚同马屠说故事如何如何精彩。马屠并不愧疚自己双手沾染了太多鲜血,照样坦然地同叶抚相处,叶抚觉得马屠是错的,但并不会去说教他放下屠刀。
他们看上去,也真像是并肩而行的朋友。
从南大院的梅林里出去,叶抚领着马屠直接出了何家大院。在这样的时间里,没有人关心两个不起眼的路人角色的目的。
出了何家大院后,叶抚回头看去,透过院门朝里面看去,说道:“现在的何家大院看上去真实多了。”
“是啊,先前就是一幅画。”马屠说。
叶抚想了想,叹道:“其实这样的何家大院更适合何家。”
“他们可看不出这一点来。”马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你。”叶抚说着,转过头继续迈步。
马屠微微顿了一下,不知为何听着叶抚的那句话,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出了何家大院后,他们继续朝君安府西边前进。
这条街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街上还弥漫着雾气,叫人看不到前路太远。迷蒙地清光从天上,落进来,在雾气当中折射反复,看上去像是走进了泛着光的云海。叶抚和马屠的声音是这里唯一的声音,一个温和,一个清亮。
终地,出了这雾气的街道。
再看去时,是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摆摊的、逛街的、开店的……吆喝的、嬉笑的……喧闹一片。头顶是晴朗的天空,温暖的阳光从上而下,照射下来,落在每个人身上,让他们看上去像是在发光一样。
“这里是……”马屠很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穿过一片雾,便像是换了“人间”,从那冷凄凄到热闹非凡。
“这里叫‘绘世’。”
“绘世?”
“嗯,描绘的‘绘’,世界的‘世’。”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叶抚笑道,“跟着我走便是。”
说着,叶抚迈步踏进去。
马屠边走边看,进来了一瞧,才发现,这里不管是摆摊的还是开店的,全都是在卖文房四宝以及字画文轩等等。全都是。越是瞧,马屠越是惊讶。因为,他发现这里卖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是很有考究的。就像一个书生摆摊卖的字画,看上去都还很不错。最关键的是,这里的客人似乎都是很识货的,不存在着说卖得贵就觉得好,基本上都能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纸笔墨砚,字画书对,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马屠走一会儿,瞧下来,只觉头晕目眩。实在是各种各样的字画,文宝等等太多太多了,而且每一样都很有特点,都值得停下来瞧一瞧。若不是叶抚还在前面走着,他非要从头到尾挨个挨个看一遍。
这种地方,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他嘀咕,“我走遍了大半个天下,从没见过这样一个地方啊。”
叶抚笑道:“总有些地方,是人轻易无法触及的。”
“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哈哈。”
两人继续向前。
一条街迈过去,在尽头处。他们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他看上去像是个乞丐。
那个老头,蹲在地上,拿着一个石子,不断在地上划过去划过来。他跟周围光鲜亮丽的文化氛围格格不入。
但马屠看见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一丝悸动。他停了下来,不肯前进。
叶抚说,“前去吧。”
马屠问,“那个乞丐是谁?”
“你没有听过何家祖上的故事吗?”
马屠回想一番,陡然惊道:“他,他,他,他就是原画的主人?”他不由得捏紧了怀中的陈旧的画卷。
“上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叶抚笑问。
马屠现在脑袋里一片浆糊,没法理智地去思考了。
叶抚走在前,马屠跟在后。
到了老头的面前后,马屠惊骇地发现,这个老头居然在用石头在地上画画,而且,画得非常好!非常好!他说不出来的好,那是自己达不到的好!几乎是见着地上画的瞬间,他就确定,这个老头就是原画的主人。因为,画中的神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马屠兴奋得颤抖。
叶抚笑着对他说,“问问吧。”
马屠激动地点头,然后开始说话,“前前前……前辈,请请请……问——”
老头抬起头,食指竖在嘴前,“嘘……不要把我的画吵到了。”
马屠立马闭口不说,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叶抚见着,笑了,他摇摇头,从马屠怀里把画拿过来,展开,铺到老头面前,问:“老人家,认得这幅画吗?”
老头瞥了一眼,眼睛立马瞪大了,“这不是我的《白玉山下》吗?怎么在这儿?”他抬起头,瞪眼看着叶抚。
马屠瞧过去,发现老头居然是个……斗鸡眼……两只眼睛挤在内眼角,颇为喜感。
叶抚冲着马屠眨眨眼,示意他来说。
马屠明确地知道这老头就是画的原主人了,毕恭毕敬,立马变得像个臭小子一样。“前辈,是这样的。这画啊——”
话没说话,只见老头皱着眉问:“是你从何家那儿抢来的?”
马屠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老头说:“你身上的味道,我一下就问出来了。”
马屠立马嗅了嗅自己身上,“什么味道?”
“抢劫的味道。”
“抢劫是什么味道?”
“就是你身上的味道。”
“这很矛盾啊。”
老头站起来,他很矮小,够到马屠的肩膀左右。他抓住马屠的衣襟,踮起脚,似乎要把他举起来,“臭小子,你干嘛抢别人的画!”
马屠一下子急了,“前辈,那群人根本就不善待你的画啊!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幅画的深意,是侮辱,是亵渎!”
“呸!关你屁事!”老头一口唾沫吐到马屠脸上。
马屠一把抹掉,“前辈!他们真的——”
“当年,那副画是老子专门给何之礼那小子画的。老子这一生,英俊潇洒,画功了得,可谓是风光到了极点,唯一遗憾的就是每个正儿八经的徒弟。老子见到何之礼后,看到他头顶上青光,后代中一定有了不得的臭小子,老子想收那臭小子做徒弟,但是当年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没办法,就想着留幅画给何家,也勉强算是圆了我这辈子没有徒弟的缺憾。结果!”老头恨恨道,“结果被你这个臭小子搞砸了!混蛋,你懂个屁的价值深意。那副画唯一的价值,就是给我那没过门儿的徒弟指引前路!”
“这……”马屠有些懵。
老头吼道,“你个臭小子,你懂个屁啊,老子临死前苟延残喘才给徒弟画了副拜师礼,结果……结果……”说着说着,老头居然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被你**这个混蛋小子给搅黄了。我给你说,要是我那不知道生了没有的未过门地徒弟收不到这幅画,我把你皮剥下来画画!”
马屠不知所措,在他看来,是他把这位自己憧憬的前辈弄哭了。他转头向叶抚求救。
叶抚笑着安抚,“老人家,不要哭了。你的徒弟已经出世了,今年都十九了。”
“真的?”老头一下子眼泛精光。只不过斗鸡眼看上去实在喜感,叶抚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真的。他叫何依依。”
老头愣了一下,“是个女娃?漂亮吗?”
“漂亮倒是很漂亮,只不过是个男娃。”老头奇怪的口音给叶抚带偏了。
老头锤了锤胸口,“死而无憾了,老头子我啊,生怕这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画功失传啊。”说着说着,他转眼看向马屠,“你个臭小子,把画给我还回去!”
马屠咬着嘴唇,感觉有些委屈,心里面好似有什么大山崩塌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憧憬的前辈是这个样子。“前辈。我——”
叶抚笑着看向马屠,问:“现在你知道这副画的价值了吗?”
马屠心灰意冷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原来,这幅画根本没有什么多了不起的价值,唯一的价值就是传给徒弟。
“那,你还要带走吗?”
“算了吧。前辈都这样说了,我要是还那么执迷不悟,就实在是愚蠢了。”
“臭小子,你简直不可理喻。”老头道。
“对不起。”
马屠道歉后,转身将画交给叶抚,“叶先生,劳烦你帮我带回去,给前辈地徒弟。”
“你不回去?”叶抚问。
马屠微微仰头,有些恍惚,“我觉得,这里似乎更适合我。”
“你要留在这里?”
马屠微笑着说:“每个人都该有个归宿。”
叶抚稍顿,呢喃,“归宿啊……”他笑道,“也想,你喜欢就好。”
马屠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老头,“前辈,你就放心让这些先生把画带回去吧。本来,也就是这位先生把我带到你这里来的。”
老头的斗鸡眼忽然正了一下,瞧着了一眼叶抚后,又变成斗鸡眼。他点头,“可以。”
叶抚握着名为“白玉山下”的画卷,笑着说:“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再次问马屠,“真的不走吗?”
马屠摇头,“不走了。”
“行吧。”
说完,叶抚转身,迈开大步,离去。
马屠瞧着叶抚的背影,忽地大喊:“叶先生,以后一定要多交朋友啊!不要像我一样。”
叶抚身形顿了顿,没有转身应答。他只是招了招手,便离去。
老头站在马屠身边问:“为什么这说?”
“因为我感觉叶先生挺孤独的。叶先生这样好的人,不应该是孤独的。”
“孤独的人,总是相互吸引。”
……
晚间。
叶抚将藤椅搬到阳台上,躺在上面,沉沉睡去。
他身后房间里的桌子上,摆着一幅画,画里是一条十分热闹的街道,街道的尽头,一个矮老头蹲着画画,一个高瘦书生在旁边看着。
画的左上角,写着两个字——
“绘世”。
……
日暮的街道尽头。
矮老头画完了,撑了个懒腰,顶着个斗鸡眼。
高个儿书生就问:
“这是什么画?”
“你想学啊?我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