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朗声说,“心怀山河湖海的人。”
“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三月跟你们不是一类人。不要想着将她带入你们这类人的阵营。”
“我觉得,在三月是哪类人这件事上,我比叶先生更有话语权。”江大人凝视着叶抚。
“话语权?”叶抚笑了笑,“三月是哪类人这件事,为什么你会有话语权?”
江大人脸上浮现迷醉的神情,“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独特的气息,是无限趋近于自然的气息。那样的气息,便是话语权。”
说完,他轻轻拂袖,便见风起。一股令人感到安心的、舒畅的气息传来。那的确是自然的气息,让人如同置身在不被人烟所扰的山林之中。“这样,我有话语权了吗?”他微微仰起头,笑着问。
叶抚说:“的确是很特殊的气息呢。”话锋一转,“但,你想过没有,你这气息来自哪里?而三月身上的类同的气息,又来自哪里?你,想过吗!”
叶抚的发问气势很足。将江大人那特殊的气息封闭。
江大人并没在意,洒然说:“自然的气息,自然来自自然。”
“是啊,你的气息来自自然。但三月呢?”
“自然也是来自自然。”
叶抚笑问,“你确定?”
江大人高高地抬起头,“确定。”
叶抚信手一拈,一缕青芒从远处秦三月身上飞过来,然后说:“你再好好感受一下,这是什么气息。”
江大人朝那青芒看去,然后意识去融入感受。然而,刚刚接触的瞬间,他就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一种坠落感包裹全身。他连忙将意识退出去。
“现在,告诉我,这是什么气息?”
江大人面色煞白了一瞬间,但立马又恢复了,“这不是她的气息,叶先生不必骗瞒我。这一点,我还是分得清楚的。她身上的气息,就是来自自然的气息。”
“可笑的自欺欺人。”
江大人虚眼道,“自欺欺人的是叶先生才对吧。”
叶抚来了兴趣,笑问:“哦,怎么说?”
“我对三月一见钟情,你只是不愿意承认我而已。”
叶抚笑道,“的确不承认,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三月。”
江大人呵呵一笑,“无所谓叶先生你怎样想。爱上三月,是我自己的事。你虽然是她的老师,但也没有资格决定她的选择才是。”
“你这话的意思是,你觉得三月有可能会选择你?”叶抚笑问。
“当然。她现在的躲避,只是还没有认清自己而已,等她认识到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存在后,定然会觉得世俗的一切都是污秽的,只有回归自然才是最佳的选择。”
“你觉得自己的情感是爱?”
“爱在我心里,你不用替我评判。”
叶抚淡淡道:“果然,你们这类人都一个德行。”
江大人第一次皱眉,“看来,叶先生对我们这类人抱有怨念。”
“不是怨念,是讨厌。”
江大人听此,洒然一笑。“我算是明白了,你是带上了个人情绪才这么排斥我啊。三月有你这样的老师,真是可悲。擅自介入学生的选择与态度,真是可悲。”
“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人,是可悲的。”叶抚怜悯地看着江大人,“明明就是寄生虫,却认为高人一等,是更加可悲的。明明就是寄生虫,却理所当然地觉得当寄生虫很了不起,是最可悲的。”
江大人再次皱眉,“寄生虫?”
“是啊,你们就是自然的寄生虫。明明已经将自然啃咬得千疮百孔了,却沾沾自喜,自己身上的气息来自自然,是比俗世的气息更加尊贵的。是不是很可悲?”
江大人冷声道:“我敬你是三月的老师,但你却从人格上侮辱我。这种行为,合适吗?”
“原本我觉得只是一只虫子飞过去了,与我无关。但现在,虫子爬到身上来了,你觉得我该不该把它拍掉?”叶抚没有嘲讽,只有怜悯。
江大人精神上感到一种刺痛。这个人在怜悯我?
怜悯是比嘲讽更加让人感到刺痛的一个词。
“你——”
叶抚打断他,“被戳到痛处了?”
江大人陡然冷静下来,不能陷入他的言语圈套,他们这个搞学问的,最擅长这一套。他吸了口气,然后说:“无所谓叶先生如何看待我。”
叶抚也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说:“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个词,觉得用来形容你们这类人很合适。梁上君子。”他看着江大人问:“怎么样,听上去是不是很符合你们尊贵的身份?”
江大人哪里听不懂这个词,刚平息下去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被他堵在喉咙处。使劲儿地,一口咽下去,“终归到底,你没有资格去干涉三月的情感选择。”
“的确,我向来尊重她的选择。但是,作为她的先生,在她没有长大,是非观没有成型前,我有义务保护她。保护她,不被你这样的寄生虫侵蚀。”叶抚这次没再给江大人留面子。他冷漠地看着江大人,“她才十五岁,而你已经几千岁了。你羞不羞耻。”
“爱无关年龄。”江大人仰起头。
“爱指的是对是非观念独立的人而言。三月没有长大,是非观没有成型,你便对她施加那么所谓的爱,是卑劣的。”叶抚厌恶道,“如果你不说这句话,我只会说你是自视甚高的。但现在看来,你是不折不扣的愚蠢。”
叶抚继续说,“三月是十分优秀的孩子,我从来都知道,她会受到很多人的喜爱,这是我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但是你,让这本来让我高兴的事,变得糟心了。如果你只是喜欢她,那么我根本不会理会你,毕竟每个人都有资格表达自己。但你,居然卑劣到用自然之息去干扰她的想法,让她纠结,让她慌张。如果不是她意志力足够坚强,定然已经被你影响着应了你的心意。”
他愤怒道:“我从来没见过三月会对一件事那么害怕,那么慌张。你让我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第一次。你知道,我现在对你是什么想法吗?”
卑劣?他用卑劣去形容自然之息?
江大人好似见到自己奉若神明的东西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他高高地仰起头,“果然,你也只是庸俗的凡人。理解不了我们自然守望者的崇高思想,我愿意向三月投出自然之息,那代表着我承认了她。而你居然用卑劣去形容,果然是庸俗的凡人。”
“自然守望者。多么可笑的称谓啊。”叶抚怜悯地笑了笑,“原来这就是高人一等的自然守望者。”
江大人笑了笑,“没有资格接受自然之息的你,自然感受不到自然守望者的思想。我不怪你。”
“自以为心怀山河,很大度,可以包容我吗?”叶抚问。
“用你的话。自信点,把‘自以为’去掉。”江大人笑了笑。
叶抚呼出口气,“我在这里待了许久了,但从没有哪次像这样生气过。我一直觉得,既然见到再污秽的东西,也与我无关,直到这样污秽的东西朝我最懂事的学生袭来,我才发现,原来闭上眼睛看世界是不对的。”
“你什么意思?”
叶抚伸手,抛下一道屏障,挡住秦三月的视线。然后,他向前一步,顿时,气势如狂风,从他脚底涌起,然后瞬间席卷屏障之内。“你最引以为傲的是能接受自然之息吧。”
江大人见叶抚气势陡然变化,心中大惊,立马想要招来自然之息。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感受不到自然之息的存在了。他以为是没准备好,便又试了一次,不行,再试一次,还是不行!怎么回事?自然之息呢?我的自然之息呢?
他惊恐地朝叶抚看去。
叶抚问:“失去最骄傲的东西,是什么感受?”
江大人长发飞舞,变得疯狂起来。
“你我说不能接受自然之息是吗?”
言罢,叶抚信手一招,风起。
江大人立马觉得似乎整个天地都清朗起来,似乎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似乎到处都是不被人打扰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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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然之息……自然之息……不对,你怎么能有自然之息……不对,这不对!你明明就跟我们不是一类人,你……那么庸俗!”江大人失神一般喃语。他无法接受自己感受不到的自然之息,被叶抚那么轻易招来了这件事。
他拥有了四千多年的自然之息,自认为早已同自然融为一体。
然而现在,坚持了四千多年的想法,顷刻崩塌,像是水滴破碎一般,变得稀里糊涂。
“先前我问过你,你知不知道三月的自然气息来自哪里,你坚信那是来自自然的。现在,你觉得是来自哪儿的?”叶抚问。
江大人现在心里像是被厚重的阴云盖住了,哪里又能力去回答叶抚。
“可笑吗?觉得自己可笑?真正的自然守望者从来不说话,却被你们这群寄生虫给夺去了存在意义。”
叶抚怜悯地看着江大人,“你要是悄悄藏起来,悄悄地吸血,没有人会发现你这个寄生虫。但你不禁出来,似乎还觉得很骄傲,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江大人被叶抚的气势压迫的无力喘息。但更多地,他陷进了失去最大倚靠的失神。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都是自然守望者了,还会任人宰割。
为什么?
不,这一定是假的,全都是假的!肯定是这个人制造的幻想,在欺骗我,不承认我的爱,就使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欺瞒我!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我是自然守望者,不能被这种卑劣的手段影响,不能!
叶抚的气势和内心的失神击溃了江大人最后的防线。
“活了四千年,真是可笑。真正凭借自己本事活到四千年的,哪个不比你厉害?”叶抚说。
然而,这一切江大人都听不到了。
叶抚已然知道,他心神彻底失守,沉进了自己幻想的世界里。
叶抚目光淡然,走到江大人身前。
江大人在依稀中听到叶抚对自己说:
“三月从来不需要从自然获得自然气息,因为……”
然后,江大人彻底失神。他拼命地奔跑,一直往前,似乎前方就是他所追寻的东西。
四千多年的修为还在那里,他就一直跑,撞穿了隔绝法阵,撞穿了洹鲸的肉体,一头扎进深海之中。
彻底回归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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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洹鲸也不亏是洹鲸,这一撞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强大的自愈能力很快恢复了肉体。
一切都安静下来。
叶抚呼出口气,转身收了屏障,然后走向秦三月。
秦三月见着叶抚过来,连忙跑去说,“老师,我给你讲,刚刚我在影响法阵里面看到海爆了!”
“那是什么?”
“就是海水忽然爆炸。”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应该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忽然涌进海水中了。”
“这样啊。”叶抚笑了笑。
秦三月这才注意到江大人不见了。她问:“那个人呢?”
“累了,回去睡觉了。”
“哦。算了算了,不管他了,反正也不认识。”秦三月又兴冲冲地说起刚才海爆的惊人场面。
听完后,叶抚笑着说:“听你说了那么有趣的事。我也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吧。”
“什么?什么?”
“就是说,传说中,这天下存在着一类人。名叫自然守望者,就跟寻花人一样,很少见。他们能够感应自然的律动,能够获得自然的气息馈赠,于是他们为了回报自然,便成了为自然守望者,决定要维护自然的规则,不容许生灵对自然万物肆意的破坏,也保护生灵不被各类自然灾害所影响。可惜的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你知道李命吗?”
“知道,儒家的大圣人诶!虽然没见过,但是我听过。不过,我记得好像三味书屋里也来过一个叫李命的人。”
“那位儒家的大圣人李命,就是一个自然守护者。”
“这样啊,原来他还有这样的身份啊。”
“嗯,这是个秘密,不要往外说哦。”
“嗯,我知道。但是,自然守护者为什么越来越少了呢?”
“因为后来啊,自然衰弱了,出现了一类人,他们能够凭借投机取巧的方式,从自然那里获得自然的气息。但是这类人,只是单方面的索取,从来不回报,而他们也自称为自然守护者。后来,受他们影响,真正的自然守护者也就越来越少了。”
“居然还有这种人!”
“是啊,他们甚至还自认为高人一等。”
“明明就是吸血的蚊子,实在是可耻!”
叶抚笑着摸了摸秦三月的头,“以后要离这种人远一点哦。”
秦三月摇头,“不,等我以后有本事了,这种人我要见一个打一个。”
“哈哈,可以可以。”
“嘿嘿。”
秦三月抬头看着叶抚的侧脸。
不知为何,她觉得好像面对老师,又跟以前一样轻松了很多,不像早上的时候,那般沉重。
“老师,我忽然想吃东西了。”
“要吃点什么?”
“酸辣粉儿吧。”
“正好,我也想吃。去买点食材,自己做吧。”
“嘿嘿,不用买啦,食材我早就准备好了!”
“看来真是贪吃鬼啊。”
“不要那么说嘛,爱吃又不是错。”
“对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去年的今天,我给你取了个名字,叫三月。”
秦三月看着叶抚的侧脸,无声笑了起来。“记得。一直都记得。”
三月的风,最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