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瑜儿不觉得心直口快有什么错,她说:“第五鸢尾的确是个好孩子,值得我学习,但是我学不来。”
“你也知道她?”
“这两年,她的名头传出来了,不知是不是有心人作祟。”
“唉,连人是什么都看不清,还来惦记。”
“大概正是因为看不清,所以让人惦记吧。毕竟局势不太稳当。”
九重楼揉了揉眉心,低气地说:“算了算了,这闲档子事,不管不管。”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九重楼看着外面的雪,栾瑜儿看着桌子上的心。
过了一会儿,九重楼的声音响起,“多少年前来着?”
“什么?”栾瑜儿看向他。
“我捡到你的时候。”
栾瑜儿说:“九百九十八年前。”
九重楼笑道,“你记得真清楚,我这人老了就不行了。”他长呼一口气,眼神虚妄,“那个时候,也是大雪天,也是神秀湖。”说着,他像是打趣一样说:“我把你像拔萝卜一样从雪地里拔起来。”
九重楼经常对栾瑜儿讲笑话,但栾瑜儿从来不笑,这次也是。她说:“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来神秀湖是为了找第五家老祖宗拿你的心的。”
“这你也知道?”九重楼挑眉。
栾瑜儿说:“因为你捡到我的时候,一直在嘀咕,我就听到了。”
“这样吗……嘀咕啊,看来这是个坏习惯。”
“那个时候你连第五立人的面都没见到,就回中州了。”
九重楼听此,不禁抖了抖,“没办法,我捡到你的时候,被人一剑削成了重伤,要是还去找第五立人,怕是要被直接打死。养了一千年的伤,才养得差不多。”
栾瑜儿愣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所以,你这一千年从不出手,是为了养伤?”
九重楼挑了挑眉,看向一旁,“能花钱的事,干嘛要出手,何况有伤在身。”
栾瑜儿无言,一千年相处下来,她知道九重楼一直都是这样,性格不着调,说话总是让人摸不清倒是是真是假。
“为什么会有人对你出手?”
九重楼笑道:“为了争你啊。我把你捡走后,被那个人找到了,要把你带走,”他眨眨眼,“你知道的,我九重楼的行事风格,到了我手上的东西就是我的,我不愿意,除非踏着我的尸体,不然没人拿得走。”
“所以,那个人为什么没有杀你。”
九重楼一愣,脸色幽怨起来,“你倒是直接啊,我还没说,就已经盼着我死了。”
“既然那人能一剑将你重伤,自然也能一剑将你杀死。”
九重楼虚起眼,语气低沉起来,眼神里涌着尖锐的光,“我也不知道啊,那人斩了我一剑后,叹息一声,对我说‘把她照顾好,我会再来的’。”
“会再来?”栾瑜儿皱起眉,“来过了吗?”事实上,她对这件事并不看重,毕竟都还不知道是不是九重楼编织出来的故事。在她心里,九重楼一直是谎话与不着调的代表。这次,她觉得又是逗弄自己的谎话。
“谁知道呢。”九重楼向后侧躺,脑袋歪在一边。
栾瑜儿看着九重楼,觉得有些奇怪,今天的九重楼让她猜不透了,虽然平时也很少猜透,但是今天格外难。她想了想,转换话题问:“你的心回来了,神脉融合后,应该可以突破那一层门槛了吧。”
“嗯。”
“下个境界是什么样子的?长山先生那种吗?”
“长山先生是什么境界我并不知道,但神脉融合后,我以后的生意会好做许多。”
栾瑜儿点头,“那恭喜大人了。”
九重楼看着那颗心,“是啊,是一件欢喜的事,但……瑜儿啊,”他望向栾瑜儿,“你说,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呢?”
栾瑜儿心里忽然一闷,感觉九重楼的眼神好沉重,好阴郁,像是有着万千说不尽的悲伤藏在里面。
“我得到了我日日夜夜想念的心,本该高兴,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啊。”
九重楼望着窗外寒雪,觉得有些冷,便拢紧了身子。
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纵使是他这个只需一步便能堪破天关的人也想不清楚。他只是明白,人不是活得越久懂得越多,而是越来越不敢去懂一些事。
“瑜儿啊……你说……”
恍然间他愣住了,然后转过头,朝对面看去——
那里已然是空无一人,冷凄凄地一片。
矮桌子上,稀稀拉拉地落着一些水痕,写着:
“一千年,我来了”。
他看过后,水痕汇聚成一把长剑,消散。
九重楼失神地看了许久,才嘀咕着说:“明明才九百九十八年啊。”
偌大的一个洞天里,只剩下他一人,还在守着夜里的风雪。
……
“从今天起,你便改名成栾。”
“栾姐姐,你好,我叫,月。这个,还,没醒的,妹妹,叫,若,她,本来,不叫若,但是,或姐姐,给她,改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喝点酒再听吧。酒和故事,缺一不可。”
……
第五立人将范仲送走,独自一人回到火坑前,用茶壶烧了点水,想泡点炣油茶来喝。
坐在火坑前,看着窗外愈发猛烈的风雪,眯眼,哼起了一段古老的曲子——
“且——问那花马生——
如何——罢去——历历——情啊,
叫人哭——断了愁肠——啊——啊,
且——问那花马生——
如何——变了心啊——
叫人信不——得半点情。”
她想起许久之前的那一天,也是大雪天。从某个人手里接过一颗跳动的心,一腔热血好生艳红,只是啊,转了身,心便不再跳了。
她虚眼嘀咕道:
“守一颗不跳的心四千五百三十二年,累了啊。”
闭上眼:
“守不住了。”
水烧开了,呜呜地响着。
响了许久。
……
李命从窗外看出去,见那阴暗的天空长长地划过一颗明亮的星,划向远方。
他微微呼出口气,眼角平生一道皱纹。
……
范仲立于百家城街道上,下意识抬头望天,见那划过天际的明星后,眼中涌起一丝惆怅。
……
第五鸢尾从九重楼的洞天离开后,便按照原路返回,除了风雪更大了以外,与之前没什么不同。行至原先倍受关注的一处时,她稍稍停了停,感知到先前那埋在雪下的姑娘已经不见了后,才小小地呼了口气,“应该是被人带走了。”
她正站在这儿想着,忽然面前的洞天开了门。一个穿着儒衫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第五鸢尾礼貌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男人气息颇为醇厚,下意识地便说:“先生晚上好。”
男人眼神很温柔,语气也很温和,他笑着说:“早些回家,外面风大。”
说完,他合上门,走进雪地里,很快消失在大雪中。
第五鸢尾看着离去的背影,颇为疑惑地眨了眨眼,她想,“明明看上去很清静又让人感到距离感的先生,真奇怪。”
她向前迈出一步,忽然觉得脚底下有些硬,便好奇地去打量。
“好像,雪下的冰层上凸起了一些。”
她将表层的雪掀开,看去,赫然几个大字摆在上面:
“喜欢,就去做”。
她惊诧得四处张望,却不管哪里,望到的都是绵绵不尽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