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哼了一声,“你公孙家是除了陆家外最在乎礼数的,虽说你这个做祖宗的不见得,但难不成不知道圣人丧葬之礼?十天半个月还未将一位圣人安葬,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神秀湖?”
“比起一个礼数,我更愿意给立人一个顺顺利利的葬礼。你愿意见到丧葬之时,一大堆歪门邪道的小鬼来搅风搅雨?”公孙书南立身,横眉喝道:“若是立人受到打搅,无法安魂,你高雅如何告慰!”
高雅并不畏惧公孙书南的气势,抱拳参天,“堂堂神秀湖百家,鼎立大地四千余年,上安儒道,下安黎民,如何能让歪门邪道搅弄!莫非公孙祖连这也担当不起吗?”
公孙书南气极反笑,“你也知道啊,神秀湖才存在了四千余年,你自己看看,阴阳、纵横、名、兵、浮生宫、龙象门,还有那鼎足而立的道家和守林人,哪个不比你神秀湖存得久,站得稳!你是自大到把他们都比作小鬼吗?大潮将至,他们正好找个理由来向神秀湖发难,莫非要在这个时候把脸摆上去给人打!高雅,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简直迂腐!”
高雅怒目以斥,“公孙书南,你休得辱骂于我!身为儒家圣人,何得这般言语!”
陈缥缈扬手,大风拂过二人。他脸色阴沉,“这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他看向李命,却发现后者似乎心不在这件事上,像是在思考其他事。
陆修文也点头,“两位,我们在此的本意是决定一个好的办法,办法嘛,又不止一两个。”
庄云雨先前没怎么说话,这一说话便笑呵呵地说:“是啊是啊,不必置气,我相信立人也不希望我们之间产生争执。”
高雅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过去。
公孙书南沉沉吐出一口气,也不再多说。
陈缥缈看向李命,问:“长山先生意见如何?”
李命眉目微动,然后说:“第五立人生前向来高洁文雅,不喜排场和繁复讲究。礼数要到,但不能过分浮夸,用排场来讲究第五家如何如何了不起,神秀湖如何如何了不起是在自欺欺人。我们儒家有些时候就是太过传统,走不出自己给自己圈的圈子,在一些事情上显得不通情达理,以至于给世人留下‘迂腐’、‘酸秀才’这样的印象。”
他转向公孙书南,“还有,书南,你这样想。第五立人的丧葬和大潮并不一定冲突。”
公孙书南皱眉问:“长山先生此为何意?”
“鲸落之时,当告慰圉围鲸的魂灵,意为与天地同葬。”李命说,“第五立人又何不可与天地同葬。”说着,他喝了一口茶。
四下皆惊诧,不知如何言语。
陈缥缈顿了顿手说:“虽说第五立人是儒家圣人,但是与天地同葬……”
虽然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大家都懂他要说什么,“没资格,担不起”。与天地同葬不仅仅是一个听上去很厉害的事,也还是一件相当难的事,不能说葬就能葬,天地是否愿意接纳是一个很关键的事,若是不接纳,反而适得其反。圉围鲸是天地灵物,终其一生为天地贡献,它们与天地同葬很正常,但是第五立人……
总之,在座的几人可不觉得自己死后有资格与天地同葬。
李命开口,“我知道这听上去不可能,放在以前也确实不可能。但是这次……一定可以。”他疲惫昏沉的双眼陡然泛起异色。
“长山先生……”公孙书南开口,“能否给我们一些定数?”
李命微微呼气,然后说:“这次主持告灵的不是我。”
公孙书南皱眉,“那岂不是……”
“正是因为另有其人,所以我才说,一定可以。”
众人相视一眼,大都不明就里,只有范仲若有所思。
即便李命这样说了,几人心里接受起来也还是有些难,毕竟根深蒂固的观念很难去改变,眼下的情况便是只能相信李命了。
话到这般,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李命对第五伏安说:“接下来第五家要由你顶柱,一些事情难以处置,便请教其他几位老祖,也可以找我。”
“是,长山先生。”
“第五立人是第五家的老祖宗,立祠为首,立位当头,传承和道果安于玄定场,遗体安于地阙,祠堂先不准备灵位。整个第五家上下,除了第五鸢尾,暂且不告知任何人。”李命呼了口气,“到时候,我亲自到第五家去处置。”
第五伏安问:“为何特点第五鸢尾?”
李命说:“她是个特殊的孩子,我想,告灵上需要她。”
“需要她?”陈缥缈皱眉问:“长山先生可是知道鸢尾的特殊的原因了?”
李命垂着眼帘,微微凝眉,“希望是我猜的那样。”
见李命露出这样的神情,众人也知这件事的复杂性,没再多问。
庄云雨见气氛凝滞,便起身说:“既然长山先生已做好安排,那我们也不闲坐了吧。”
第五伏安跟着站起来,他接下来是最忙碌,“长山先生,几位老祖,我先告辞了。”
“去吧。”李命点头。
第五伏安随后离去。
公孙书南、庄云雨、陆修文、陈缥缈几人也相继离去。
范仲则是留了下来。
李命知道他有话要说,不同上次,这次给他泡了杯热茶。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热茶腾腾而起的热气。
“第五立人离世前,我同她有过一段谈话。”范仲说。
李命说:“是遗言吗?”
范仲摇头,“在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并未感觉到她有任何死去的征兆,当她命星陨落后,我诧异了许久。那个时候,我曾想过,第五立人的死是否正常。”
“这件事,你为什么刚才不说?”李命皱眉问。
范仲说:“第五立人寿命未终,不代表她想活下去。而且,我不想我们几个人之间再多起疑心。”他顿了一下,说:“九重楼在神秀湖,我也不知这件事会不会和他有关系。”
“九重楼……”李命眼中闪过复杂的意味。
范仲说:“一千年,准确说来是九百九十八年前,也就是书桃离家那段时间,他曾来过神秀湖,但似乎什么都没做,就离去了。上次大潮他未来,偏偏在两年后来,我当时急于闭关,没有深思。这次大潮,他又来了,不禁令人深思。”
“历久以来,他都以着旁观者,中立派自居,这一次大抵是要变了。”李命说。
“长山先生知道些什么吗?”
李命说:“到了一定层次,相互之间在许多方面都制约着,一些东西,即便不说也感觉得出来。”
“九重楼许久不曾出过手,他的本事如何难以捉摸。不过见他应对师染的方式,似乎没变。”
“现在,不一样了。”李命远望百家城的方向。
“那,他这边如何处置?”
李命凝眉,“只能希望他依旧守得住心。”
范仲见李命心里有底,便不再多说。大潮之事,长山先生终究才是正主。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第五鸢尾的。”
李命脸色郑重起来,“你说。”
范仲便将不久前第五立人同他说的,关于第五鸢尾幼时遭遇范书桃及另一女子的事。
一番话听下来,李命神色相当郑重且不解。
范仲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命这般郑重不解过,这无疑说明,这件事他也不知道。一直以来,李命在范仲看来都是事事皆知五分,心中留底的存在,却不想在这件事上犯了难。范仲便明白,跟自家女儿相关的事可能并不只是一句“我想练剑”能解释的。
“你先回去,这件事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李命当即便下了逐客令。
范仲见李命这般认真,也不再多留,随后离去。
独留李命一人坐在木屋当中。他坐在原地,闭上眼,缥缈玄妙的气息在他身周意动。
……
这大雪夜里,叶抚独自一人出了门,来到百家城。
他走了几处地。先是在城南朝天商行基地旁的茶铺子里喝了一会儿茶,雪夜里茶铺子没多少人,喝了一会儿清闲茶,直到茶铺子里进来了个长相俊美的男人,上了二楼后,喜好把玩精美茶具的老板便笑呵呵地过来说,茶铺子要打烊了。
叶抚结过茶钱后沿着城南的路到了主城区,在一间杂货铺子里买了点东西,再到布庄里买了几匹单色布,随后就回洞天了。
待他回到洞天后,赫然发现,曲红绡她们回来了,一行五人,多了个温早见。井不停和庾合都在火炤里,他们正聊着天。
见到叶抚回来后,曲红绡起身便从火炤里出来,微微施礼,“先生,你回来了。”
叶抚笑了笑,“你说得像是我才是出远门的人一样。”
曲红绡轻声说:“先生说笑了。”
敖听心腾着小步子,跟着跑过来,站定了便是给叶抚行了个头据腰的大礼,脆生生地喊了句:“叶先生好!”
叶抚揉了揉她额头上的小角,给予安慰。
胡兰只是出了火炤,并未过来。她背着剑,穿着一身玄色束衣,以微笑和眼中凌厉的剑意向叶抚问好。新学的独特的打招呼的方式,叶抚想。
温早见作为新来的客人,自然要过来好好打一番招呼,虽说脸上还带着面具,瞧不出神情来,但气息还是真诚的,“先生,我叫温早见,来自北边的洛神宫,是红绡的朋友,先前和她一起在落星关守关半年。”
叶抚笑道:“初次见面,不必这么详细地介绍,之后再好好聊聊。”
说着,他看向火炤里的秦三月,轻声呼道:“三月,你跟我来,帮我一点忙。”
“哎!”秦三月应声,快步地跟到叶抚身后。
随后,他们二人上了二楼。
温早见见此,有些局促紧张地问曲红绡:“红绡啊,你家先生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曲红绡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嘛……”
曲红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别多想,先生很通情达理。”
“好吧。”温早见还是有些局促,偷偷地望了望二楼,然后跟着曲红绡进了火炤。
胡兰倚靠在火炤外的门柱上,脸上挂着清淡的笑意,望着天。她在想那个一剑斩破万里风雪的人,真是好生潇洒啊!
敖听心的简单心思才不知道他们这些大人在想什么,只知道背着剑,抱着手,倚靠在柱子上的胡兰姐姐好潇洒好潇洒!自己要跟她一样潇洒。然后她便学着胡兰,倚靠在另一边的柱子上,摆出副大有深意的神情,长叹一声,望天,只是个子不高,腿不长,立着像个小门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