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被驱散的那些人,大都还在周围,装作路人,没离去,等着看个结果。见着四个人出来了,瞧着何依依背上背着的似乎是那何家的大小姐后,流言蜚语便传开了。市井里的闲言碎语是长了翅膀的,飞的很快。
车上,何依依将何瑶放稳当了,才坐下来。里面足够宽大,不说四个人,十个人也不会显得拥挤。
君安府别的不说,光是这大街的宽敞程度就不是一般的城池能比的,所以往往有头有脸的家族里,马车都宽大得很。
秦三月看着还在昏睡的何瑶,想到,若是不询问一下,大概还是会显得不够亲切。虽说是亲眼看着何依依把他姐给打晕的,又虽说是家事,但瞧见了若随意的过问都不做,便显得生分,有隔阂。她偏头看了一眼叶抚,知道老师不喜多管人家的事,况且几人里,他又是长辈。这般想来,秦三月觉得该由自己过问一番。
这也是为人处世的一番道理。她总是能将这些事捋得很称头。
“你姐这般,是出什么事了吗?”她问。“先前看你们在吵架。”
何依依看了看昏睡的姐姐,眼里满是关切与担忧,“家里人逼姐姐做些不情愿的事。她生了闷气,没处排解,才一个人出来晃荡。”
“先前听来,姐姐似要妥协。”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何依依显得有些痛苦,“以前的她强势得很,没人能逼她做些什么,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
“你应该还是希望她能坚持自己吧。”
“当然。”何依依叹道,“她以前强势的时候,总是把我护着。现在她软弱了,我想着,就得我来护着她了。”
秦三月笑了笑,“感觉你变了。像个男人了。”
何依依仰着头,“总不能一直是小孩子啊。”
秦三月点到即止,更加细致的事她没有问。这得看何依依了,若是他觉得自己等人信得过,是亲近的,便会主动说下去的。
何依依望着马车顶篷,眉毛颤抖了一下,忽地问:“先生,三月。你们觉得为家族做贡献的意义在于什么?”
家族,贡献,意义。三个关键摆出来,秦三月大抵知道这是在说何瑶的事。
“你姐姐的事吗?”秦三月问。
何依依点头。
“能详细说说吗?”
何依依并未怎么纠结,看了一眼何瑶,便说:“虽说君安府商业极其繁荣,但能在这里安家,并且成为颠倒翻覆的大家族,从来都不是做做生意便能实现的。因为城主府的缘故,权势在这里从来不管用,只有自身底蕴足,实力够才站得住脚。何家虽从没称过第一世家,但的确是第一世家,能够跟城主府唱对台戏的世家。”
“能发展到现在,靠的可不仅仅是家产多,更多的还是自身的实力。表面上何家只是个商贾世家,但实际上,何家是修仙世家,并且扶持着许多的宗门。说来颇为奇怪,一般来说应该是宗门扶持世家才是,但是偏偏是周围许多的宗门靠着何家来扶持。如此,许多年下来,何家的底蕴传承颇为丰厚。”
说着,他看了看叶抚,“虽然是先生你们。但家族里有些事我也还是不能说得太多。”
叶抚点头。
“因为这般,何家对血脉特别看重,传承只能授予直系血脉。而我们这一代里,只有我和姐姐是直系血脉。传承自然是要授予我们的。但是,我们都不愿意被束缚在何家。”他看了一眼何瑶,“姐姐原本是修炼天才,天赋极高,自可走出家族的束缚。但后来因为我出了点意外,她为了救我,断了根基,如今只能被迫接受传承。”
“所以,她才不愿?”
何依依摇头,“如果只是这个,姐姐她也还能接受。她所不能接受的是,何家要她做家主。而受了家主传承的何家人,要与指定的人成亲,以留存直系血脉。”
“……”
秦三月顿了一下,勉强笑着说:“何家似乎是挺复杂的一个家族。”
叶抚直问:“你呢?直系血脉的话,让男性做家主不是更合适吗?”
何依依叹气,“原本是这样的,但是自从我从荷园会回来后,一切都变了。他们不让我做家主,甚至连传承都不授予我。我一直没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秦三月看了看叶抚。她想,老师应该知道为什么。
“家里面的人一直给姐姐施压。他们永远都是那般话,何瑶!你是家族里唯一的希望了,只有你能当家主,难不成你要看着何家就此式微吗!这是你身为何家子女的责任,是在为整个何家做贡献!姐姐她自从修为丧失了,便没了话语权,难以反驳。她到底还是个女人,心里憋着太多闷气,排解不了,就只好出来晃荡。”何依依叹道,“所以,我才问先生你们。为家族做贡献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你姐姐,有心上人吧。割舍不掉,才不愿做家主。对吧?”秦三月问。
何依依点头,“就是祁大哥。姐姐在外历练的时候,他们认识的。即便是后来姐姐丧失了修为,祁大哥也仍旧是不离不弃。后来祁大哥去了落星关,做了守关人。”他苦笑一声,“我偷逃去了明安城,姐姐担心我,还把祁大哥从落星关叫了回来。”
“那,祁大哥他知道这件事吗?”秦三月问。
“听说落星关战事告急,姐姐怕影响了祁大哥,便没说。她性格也是这样,不愿意展现她的柔弱面给亲近的人。”
叶抚望了望南边。
秦三月看向叶抚,“早见姐姐也去了落星关呢。”
叶抚点头。他看向何依依,“我想,若祁盼山能回来,见到何瑶已然做了家主,应该会很伤心吧。”
这般话说出来,秦三月陡然看向叶抚,眼神凝了凝。她听到,老师说的是“若祁盼山‘能’回来”,而不是“若祁盼山回来了”。两句话,天差地别。
何依依还在忧伤的氛围里,没察觉到,点头说:“肯定伤心欲绝了。他们感情那么好。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依照姐姐的性格,肯定不会说出真相,只会说是自己变了心,让祁大哥莫要再念着她。我不想姐姐被当作负心人,不想她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也不想祁大哥伤心欲绝。”
“家族……家族……他们总是用这两个字,决定了我们的一生。”何依依愣愣地说:“就好像我们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延续血脉。我始终不明白,到底有什么意义。”
“每个国家都希望自己永世长安,每个家族也都希望自己香火辉煌。”叶抚说,“这是很正常的。”
何依依望起头,“先生你也觉得应该先考虑家族吗?”
叶抚摇头,“家族的确应当该考虑,毕竟承担家族责任是家族子女该做的。但你要分明白,你是被迫考虑的,还是主动去考虑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当你有能力了,那么你既可以考虑好家族的责任,也能决定自己的人生。若是你只能被迫随波逐流,由他人差遣命运,那只能是自己没有本事。多少年了,人人都吼着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决定,但真正能做到的有多少呢?”叶抚笑着。
“我姐姐为了救我,失去了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何依依咬着牙说:“我可不会袖手旁观的。”他望向叶抚,“先生你会支持我吗?”
“你想要我给你哪方面的支持呢?”叶抚反问。
何依依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想在先生这里求个心安理得。”
叶抚笑着说,“若是你以后反悔了,岂不是还要说我当年耽误了你?”
“先生觉得我是那般人吗?”何依依反驳问。
“以后的事情,谁清楚呢。”
“先生你也不清楚吗?”
“我……也不清楚。”
何依依咬牙说,“不论如何,我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
忽地,在一旁昏睡的何瑶扬起手,在何依依头上狠狠地来了一下,“混蛋弟弟!”
她醒了。
何瑶揉着自己的后颈,坐直了,怒瞪着何依依,“差点把你姐打死了!”
何依依缩了缩脑袋,小声嘀咕,“谁叫你那么固执嘛。”
何瑶又想打他一下,但是转头便看到叶抚和秦三月。她愣了一下,然后收住手,问:“你们事?”
何依依兴奋地跳出来,“我来介绍!这位,这位是叶抚叶先生,这位是叶先生的学生秦三月。”
何瑶当即皱眉凝目,看着叶抚。
整个马车内气氛冷冽下来。何依依意识到情况不对,悄悄地扯了一下何瑶,小声说,“姐,礼貌,礼貌。”
何瑶全然不顾何依依,直直地看着叶抚,“你就是叶先生?”
叶抚回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