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宝玉则这场仗,不是打完了就完,要提防东察合部的人杀回马枪,前面还需要再布防。军队中有不少伤兵,有的需要养伤,有的也需要带回成都去,这些都需要一定时间的调配。
昏睡了一天之后,刘轻寒终于醒了过来。
我站在帐篷中央,忧心忡忡的看着一直趴在床头,连吃饭睡觉都不肯离开半步的离儿,那双大眼睛都熬红了,却反而更亮了,忽闪忽闪的,看见刘轻寒蹙了下眉头,慢慢的睁开眼睛,小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意:“三叔!”
刚刚醒来的刘轻寒还有些回不过神,就被耳畔的喊声震了一下,蓦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半晌,才迷糊的笑了起来:“离儿。”
“三叔你终于醒了!”
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伸过去,捧着刘轻寒黝黑的脸颊:“三叔,你难受不?还痛不痛啊?”
刘轻寒还躺在床上,大概人还有些不清醒,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离儿的脸蛋:“三叔没事。离儿好吗?”
“离儿一点事都没有。全靠三叔那天把离儿背着游过河,离儿才没有被他们伤到。”
刘轻寒笑道:“你的这声‘三叔’,不能白叫啊。”
说着,他便想要起身,但毕竟病了这么久,身上早没了力气,刚一撑起身子手上一软就又倒了下去,额头上出了不少冷汗。离儿吓坏了,急忙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三叔,你怎么了?你痛是不是?哪里痛?”
刘轻寒气喘吁吁的,有些接不上话。
我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走上前去抚着离儿的肩膀,说道:“离儿,你三叔是这几天都没吃过东西,饿得没力气了。你有孝心的话,就去火头军那里给三叔拿些热汤饭过来。”
“哦,离儿知道了!”
她立刻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刘轻寒还有些回不过神,但一看见我站在床边看着他,虽然身上没力气,也还是咬着牙勉强坐起来,我也没有去扶他,只等到他坐稳之后,才轻轻的说道:“谢谢你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一笑。
“这次如果不是你,离儿只怕——”
“我答应了夫人要护她周全,自然要尽力。”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僵硬的肩膀,然后稍事活动了一下,神情倒是比较放松,抬起头来问我道:“现在的局势如何?”
“东察合部战败,已经退兵。屠舒瀚原本想把离儿带回宫,但没能得手,也已经回陇南了。现在年宝玉则没事了。”
“哦……”
他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帐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安静也是必然的,可在这样狭小闭塞的空间,时间一长,安静就成了让人窒息的压抑。我和他上次这样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情景不由的就从脑海里浮现了出来——上一次,是在武威。他在追问我那些我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几乎将我逼上绝境。
不过,有了上一次的经历,他大概也知道,要从我的嘴里问出真相来,很难。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抬手动了动,确定自己行动没有问题,便对我说道:“嗯——夫人,如果没别的什么事的话,我想起来,洗一洗,换件衣服。”
我还是站着没动。
“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哦?什么话?”
“是关于离儿的。”
他看了我一眼,脸上浮起了一点笑容,然后说道:“不用谢我了。就算你没有把她托付给我,我也会好好保护她的。”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嗯?”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我咬着下唇,踌躇了一下,说道:“你——”
“……”
对着他近乎无知无觉的眼睛,我咬咬牙,索性开门见山:“离儿她跟我说,想要嫁给你。”
刘轻寒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什么?!”
“……她说,她要嫁给你。”
我听见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绷在那里似得,没有了反应。
帐篷里顿时陷入了一阵寂静。
而下一刻,他突然爆出了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
刘轻寒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和身体,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一只手下意识的拍着胸口。
一直到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他才勉强停住,肩膀还在不断的抽动着,而一抬头看见我尴尬的脸色,急忙止住了笑容,却还有些喘不过气,半晌才轻轻的说道:“抱歉,我——”
我脸色有些难看:“你觉得很好笑?”
“不,我只是——呵呵,离儿真是太好玩了。”
“她说要嫁给你,你怎么看?”
“呵呵,夫人,小孩子的戏言,怎能当真?”
他说着,忍不住又笑了两声:“离儿这丫头,真是人小鬼大,太会胡思乱想了。”
……
这个答案,正是我希望的。
裴元修说得对,刘轻寒是个大人,离儿的单相思对他来说连烦恼都称不上,更不可能放任她的这种想法。离儿的一头热,热不了多久。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像是苦涩?酸楚?
似乎感觉到我的脸色不大好看,刘轻寒慢慢的敛起了笑容,看了我一会儿,小心的说道:“夫人,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
“夫人不会觉得我——?我对离儿可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打断他的话,看着他道:“刘大人觉得,离儿很可笑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笑得那么开心?”
“我——”他被我问得一时哑口,不知如何以对。
是的,人人都当她是玩,觉得她小,说出来的话也不用介意,反正她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没有人把她的话当真。
没有人……
即使眼前,这个她一本正经想要嫁的人;时时刻刻,心里都挂记着的人;看不到他,就连哭都不敢哭的人,也不认为那是真的。因为身份,地位,年纪,相貌,他们没有一样合适,所以不用别人阻拦,他自己就先把整件事当成了一个笑话。
只因为他不信,所以别人的一切真心,就都不重要!
可是,拿什么去和他计较?
所以她珍惜的,捧在手心里爱护的,都是他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