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桐从这个寝宫离开的时候,外面是真的已经漆黑一片。
我亲自开门送她出去,大概是因为寝宫里地龙仍旧烧得很暖,当大门打开,外面凉风迎面袭来的时候,吹得她哆嗦了一下,差点一脚绊在门槛上摔倒。
幸好,我一手扶住了她。
我说道:“子桐小姐,前方路不平,你要小心啊。”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屋檐下的灯笼散发出来的殷红的光照在她的脸上,能看到她的额头上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她轻咳了一声,说道:“多谢提醒。”
站在院子里守着的几个宫女急忙上来,扶着她离开了。
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我才慢慢的关上了大门。
回头看着桌上,那几个用茶水写的字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可我还是很谨慎的过去用手将最后剩下的水渍抹干净。
其实今晚,我跟韩子桐说得并不多,因为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了,给她一个提醒,让她意识到皇后之位她是有可能得到的,对于她已经混乱不堪的头脑来说,是相当的负荷,所以不能再说得更多。
可是我知道,接下来的时间,我需要对她盯紧一点。
并且,我需要一点一点的让她感受到压力,让她知道,自己如果不当那个皇后,如果我还留在宫里,对他们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还有的忙。
于是,我没有再耽搁多久,让花竹他们送了热水进来给洗漱了一番之后,就早早的上床休息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也听见了外面传的一些风言风语,毕竟一夜之间,原本在后宫里飞扬跋扈的小莲被活生生的打死,而一直风头很劲的韩若诗待在玉华宫闭门不出,难免让人想入非非,一个个都在猜测,是不是裴元修又有新的动向了。
不过,他倒没有做太多是,只是在处理西山大营的动乱,似乎还出宫了一趟,中午过了午饭的时间才回宫,直接就来了我这边。进门的时候,他大概以为我还在午睡,所以推门的力道都很小,可一走进来,却看见我趴在桌上写字,旁边的火盆里已经有一堆灰烬,还有一张快要烧完的,慢慢的在火焰中化为虚无。
他走过来站在我的身后,看了一会儿,才说:“你在写佛经?”
我听到他的声音,却没有停笔,而是继续一笔一划的写下去,直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才搁下笔来,轻轻的捏了捏已经有些僵冷的指头。
他又说了一句:“你在写佛经?”
“是啊。”
“为什么写佛经?”
“快要到太后的忌日了,我原本想去临水佛塔为她老人家诵经,可是他们不让我去,我没别的办法,只能在这里写一点佛经,以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那个地方水气冷,阴气重,你怀着孩子,不要去。就在屋子里写写佛经也好,修身养性吧。”
他的话刚说完,就看见我一只手捻着那张佛经的衣角拎起来放到火盆上,手指一抖,就飘飘悠悠的落下去,落在刚刚那一堆灰烬上,立刻,火苗被点燃,火焰又一次吞噬了那张纸。
佛经在火焰中,化为虚无。
他说道:“为什么要烧了?”
我平静的说道:“死了人……死了那么多人,我的心里有点不安,希望这些人的魂魄能早早超度,早入轮回。”
他看着我低垂的睫毛,说道:“我可以让人去做法事。”
“那是你的事,”我淡淡的说道:“我只是想做一点自己能做的事罢了。”
“……”
大概这句话让他觉得有点冷,他没有立刻再说什么,而是转头看了看周围,虽然这个寝宫过去是皇帝住着的,也的确比起后宫别的地方都更华美舒适,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面写佛经的缘故,这里也变得空旷宁静起来。
他看了看周围,然后问我:“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我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多送一点笔墨和纸过来。写佛经不比其他,写坏了一个字都是不行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说话,自顾自的走到另一边的卧榻上坐下,安安静静的陪着我写佛经,后来听说御书房那边又有人求见,他才起身离开,离开的时候,还特地跟守在外面的花竹云山叮嘱,不要让我太累太耗神,但让他们给我准备足够的笔墨纸砚。
也许在他看来,我能找到一件寄情的事情,比空耗岁月干坐着要好得多。
只是,我虽然写着佛经,心里却并不如我说的那样,能静得下来。
不一会儿,已经写坏了好几张,只能都拿去烧了,幸好花竹他们伶俐,立刻给我送来了新的墨和纸,我将窗户半开着,一边继续写下去,一边看着外面。
我在算着,韩子桐什么时候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