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的上巳节。
东越云海山又是一季的桃花盛放,千里嫣红,万里飘香。
一阵风过,花瓣如九天飞雪、漫漫倾落于山下的玉盘湖面,碧底粉妆,道不尽的温柔旖旎。
桃林之中,传来似水般的流畅琴声,在山湖间环绕不绝,声调绝伦,气势从容中又带着一丝急迫。
阿璃黑袍银冠,循着琮琮琴音,在桃花林中穿行着。
“仲奕!”
她停下了脚步,神情中多了几分释然,眼角却不知为何地泛起了酸意。
桃树下的白衣男子手指猛地一僵,琴音嘎然而止。
他缓缓抬起头来,眼中这一刻的释然、欣喜、悲伤,矛盾又真切地交织在了一起。
“阿离!”他放下琴,急切地站起身来,上前扶住了阿璃的双肩,“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阿璃笑了笑,眼中泪光盈盈,“我怎会忘记跟你的约定?”她抬手握住仲奕的手臂,“你是不是坐在这里弹了一整天的琴,就为了让我能找到你?”
“我怕你找不到我,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你现在没有了……”
仲奕陡然顿住,神色自责。
阿璃的眼神黯若黑夜。
墨翎虽是她的坐骑,却是仲奕和她一同养大的,就连墨翎的名字,也是仲奕亲自取的。
她使劲咬着唇,垂眸沉默良久,蓦地伸臂抱住仲奕,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涌了出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墨翎!它替我挡了一箭……要不是我一念之差,它不会死!它今天还会跟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来见你!仲奕,你一定恨死我了,对不对?你骂我、打我吧!”
她好像是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孩,在看见亲人的那一霎那,把积压心间的所有悲伤和怨恨全都发泄了出来。
仲奕拍着她的肩背,声音微微颤抖着,“阿离,不是你的错,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懦弱无能,不但护不了你,还逼得你铤而走险。你当日不辞而别,我就应该猜到,你会为了我做什么……”
阿璃哭得声嘶力竭。温泉宫和仲奕赌气一别,恍在昨日,短短数月间,竟已物是人非。无论沧海如何化作桑田,星辰如何变迁移转,墨翎都不会再回到他们身边……
过了许久,她抽泣着、站直了身子,用袖子擦了擦脸,看着仲奕,“可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写信给慕容煜?刺杀慕容炎明明就是我自己的主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仲奕也扯着袖子帮阿璃擦着脸,“谁说跟我没有关系?若不是为我,你又怎会出此下策?”沉默了一瞬,又道:“再说,当时的情况,我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阿璃记起燕国军士想拿墨翎尸体来出气的事,咬牙怒道:“谁敢动墨翎一根羽毛,我就让他生不如死!”
仲奕看着阿璃,唇角轻抿了下,缓缓说:“你生气的样子比哭的样子好看多了。”他拉起阿璃的手,“跟我来。”
两人转过几株桃树,来到一处空地前。
地上一座微微凸起的坟茔,上面种满了各色的野花,色彩缤纷,在满目粉红的桃林中分外显眼。
阿璃立刻反应过来,捂着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我把墨翎葬在这里,以后,我们每次来这儿喝酒,都能有它相陪。”
仲奕取过一旁竹席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阿璃。
阿璃跪在墓前,将酒洒入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墨翎,我来了。”
她把额头贴在茔上,心中悲切地说道:对不起,墨翎……
杀你的人,我恐怕永远也对他下不了手……墨翎,若我不能为你报仇,你会怪我吗?
仲奕在阿璃身边坐下,轻按着她的肩头,“墨翎恐怕并不想看你哭泣的模样。”
阿璃缓缓抬起头来,抹着眼泪,转身从竹席上取过酒壶,自斟自饮了一口,待情绪稍定,才开口问道:“你写信给慕容煜后,他就派人把墨翎送来了吗?”
“嗯。”仲奕点了点头,“自古便有一条不成文的君子协定,两国交战,不得侮辱敌国阵亡将士的遗体。我既以国君身份请求,他没有理由不允诺。何况,我不相信他真打算拿刺客的坐骑出气,说不定,最初散出的消息只是为了引你现身。”
阿璃沉默着,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仲奕又说:“我听说,你上次在燕军大营也受了伤。我当时动用了一切可能的人力,却也没能打探出你的行踪。”这段日子里,他寝食难安,唯恐收到不详的消息。
阿璃说:“我杀了燕国国君,自然是要严严实实地躲起来。后来我回了趟宛城,然后又……去了一次北方,所以,没能早些来找你。”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空杯,“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扶风侯死了。”
仲奕点了点头,“你是为此才去的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