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歇人散之后,因为恰逢初一,是仲奕去紫清殿与王后同寝的日子,阿璃便行礼退下,独自往温泉宫行去。
从王宫正殿前往温泉宫,必须经过御花园改乘小舟。阿璃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走到了昨日和仲奕弹琴舞剑的庭院外。
院中满树的繁花被月光染成了白色,重重叠叠,似云似雪。
一阵夜风,带着股不寻常的劲力,从树间而来,吹落朵朵花瓣,香气在夜色中弥散开来。
阿璃停下脚步,沉吟一瞬,挥手摒退了随从,自己则旋身转入了花林之中。
她行出十数步,伸指接住一朵迎风飘落的桃花,开口说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
“我何时躲藏过,是你的眼睛看不到我罢了。”
阿璃转过身,见月色落花之中,风延羲倚在一棵桃花树下,目光清冷地看着自己。
自从上元夜的对质与争吵之后,两人就再没有单独见过面。此时时过境迁,异国重逢,四眼相望之下,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阿璃咳了声,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刚才好像是你过来找我。”
阿璃咬了咬牙,抬脚就走。走了几步,终是放心不下弟弟的安危,驻足问道:“你为什么会来东越?你跟沃朗计划的事怎么办?”
延羲语气嘲讽,“你说过,不再过问我和沃朗的事,现在怎么又关心起来了?难道是想帮东越仲奕谋求渔翁之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想知道,我弟弟是否一切安好。”
“你要是真关心他,为何不自己回去看看他?”延羲缓缓站直身子,朝前走了一步,目光变得紧迫起来,“还是你如今有了情郎,其他人便都无足轻重了?”
阿璃心中火气上窜,努力克制着情绪说道:“你不愿说就算了,何必出言讥讽?”说完她旋身欲走。
延羲突然从身后拉住了阿璃的手臂,把她拽到身前,在耳畔沉声说道:“前不久还在为一个男人痛哭流涕,现在又投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你这算是善变,还是寡信?”
阿璃闻到延羲身上的酒气,奋力挣脱却又被他禁锢地死死的,一时又羞又恼,顺势转身,翻出袖中匕首,快如闪电地刺向延羲。
这一刺的速度极快,逼得延羲只能松开阿璃,后跃退开。
阿璃握着寒光四溢的匕首,发髻中的朝阳五凤钗晃得叮铛作响,“风延羲,你要耍酒疯到别处去耍,别来惹我!”
她今夜打扮的衣饰华贵,一身红装在月光下衬得肌肤似雪,清澈的双眸中像是有两簇藏着怒气的火苗,夺人心魄。
延羲蓦然有些发怔。
事实上,他宁可不见她,永永远远地不见她……
可不知道为何,事事总违人愿,就像昨日在这里撞见她与东越仲奕……
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觉得有些莫名的懦弱无力。
他凭借着这一双手,从十几岁起权谋纵横,积累了世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和权势,放眼当今南朝之中,能与他争锋之人寥寥无几。可他竟觉得一无所有,孤寂的厉害,就连先前用内力拂落的那些桃花,也飘零着不肯近其身……
延羲抑制住情绪,缓缓问道:“你是不是把我的计划全告诉了东越仲奕?”
阿璃垂了垂睫毛,继而抬眼坦然说道:“是。这事关乎东越国的利益,我不可能瞒着他。”她探究地盯着延羲,“你就是担心这个才来的东越?你又想对仲奕做什么?”
延羲冷笑道:“我想对他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他想对我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
“我今日一整天都在同他商议陈越联军的部署。他步步都算得很精,步步都在阻碍我的计划。”延羲唇角微扬,眼底浮起淡淡的、一丝寒冷又略带戏谑的神情,“郑小姐,我是不是应该对你心存感激?感谢你让我知道,原来我妹妹嫁的人竟是这般的聪明绝顶?”
他的口吻让阿璃想起了上元夜自己在双心桥上曾说过的话,不觉又有些赧颜起来。
她咬唇沉默了会儿,才放柔了语气,缓缓说道:“正因为你妹妹嫁的人是仲奕,你们为什么不选择彼此信任、联手御敌?如今的局势下,你们大可一起筹谋对付北燕,结为真正的盟友。将来你得到陈国的江山,你妹妹依旧是东越的王后,整个南朝的天下都是你们的。”
她迟疑着朝延羲走近了一步,“其实我……”
话音未落,延羲突然伸出手指压到她嘴唇上,低声道:“有人过来。”他拉起阿璃的手,迅速隐入花林之中。
几个提着灯的宫人唤着阿璃的名字走了过来。
阿璃来不及思索,被延羲拉着一路穿过花林,飞身跃过宫墙。
清凉的夜风中,延羲的几缕长发飘扬逸动,不经意地拂过了阿璃的面颊。
阿璃只觉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心底涌出一股涩意,没好气地问:“你要去哪儿?”
“西亭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