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原本就打扮得素净,除去斗篷,便只剩下一身白色衣衫,走在繁华街头的人群中,并不引人注目。
她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沿着临街所设的店铺酒肆急行了一阵,再转入一条青石路的巷子,从尽头处出来时,便已重新回到了镜湖湖畔。
从她现在的位置望出去,恰巧可以看见斜对面临江而立的楠楼。
因为离得有些距离,楼上那道蓝黑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就仿佛,隔了一层梦境,又好似,隔了一重人生……
阿璃呼了口气,抑制住情绪,然后微微低下头,开始凝神倾听着湖岸上下传来的各种声音。
碧柳画桥,风帘翠幕,一如记忆中的那般繁华。
小贩的叫卖声、游客的议论声、茶坊酒肆中的喧哗声、孩童的嬉笑声,在这春色初显的镜湖畔回响萦绕。
阿璃沿着河岸,在人群中穿行良久,却再也捕捉不到刚才在楼上听到的那一缕琴音。
自七岁时订下约定,十五年来,每一次的上巳节,她都与仲奕一同度过。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从未有过中断。
而这一次,恐怕是要错过了……
正要失望放弃之际,阿璃猛然被前面靠岸游船上的一袭身影捉住了视线。
那游船装饰典雅,乌木青帘,按照习俗装点着白玉兰和紫丁香编制的吊铃,在风中摇曳晃动着。
船头上的那个人,正踏着连接甲板和湖岸的跳板,缓缓走上岸来。
他穿着一身净白的衣衫,头上戴着顶帷帽,遮住了面容,左手胳膊下拄着根拐杖,在微微向下倾斜的船板上,走得十分艰难。
阿璃定定而立,再迈不出半步,只觉得自己的双眼仿佛被什么炙热的东西烫到了一般,灼烧的发疼。
在东海的三年,因为人烟稀少,日子又过得悠闲缓慢,她并没觉得那微跛的步态显得突兀。
眼下身处红楼画阁之间,周遭风流名士醉品箫鼓、莺歌谈笑,这一瘸一拐的步子,就如同踩在了阿璃的心上,痛的让她透不过气来。
仲奕身后跟着数名侍从和抱着琴的小童,逐一跟下船来,却无一人上前扶他一把。
阿璃看得出,这些人皆是常年习武、内力不弱的高手。
她踌躇着挪动脚步,却不敢轻举妄动。
慕容煜就坐在对面的楠楼中,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来。
这时,游船的垂帘再度被掀开,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走了出来,随即罩上了烟青色的斗篷,戴上兜帽,在侍女的扶持下慢慢下了船。
阿璃失神一瞬,随即又思绪清明起来。
看身姿步态,那下船的女子,必是风青遥无疑。
如果青遥身在此处,那么延羲多半也在附近……
她捏着拳头,警惕地四下张望着。
可入目之处,都是出游的行人,人山人海、接踵不绝,哪里找得出风延羲的身影?
青遥挣脱开侍女的搀扶,快步追上仲奕,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仲奕的身形微滞,却没有挣脱,任由青遥扶着他继续前行。
前后的几名侍从,散至前后左右,将二人护于中心,密不透风。
阿璃狠捏着手指,迟疑着,举棋不定。
若她上前相认,只怕会被那几名高手阻拦,到时候引发混乱,反倒有可能让仲奕落入燕军手中……
若不上前相认……
若不相认……
沿湖的岸边,种着些垂柳,刚刚抽出些嫩绿的细芽来,在微风中轻轻地漾着。
阿璃记得,夏天的时候,这镜湖湖畔总会有卖菱角的小贩,挑着扁担沿街走着。
菱角脆脆苦苦的,但留在嘴里回味却又是甜的。
她和少时的仲奕,站在这枝条轻漾的柳树下,品尝着这苦苦甜甜的味道,相视笑着……
阿璃咬着嘴唇,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远,慢慢隐入了熙攘的人潮之中。
她心头百般滋味,丝丝轻卷蔓生,到最后,纠结而出的、尽是对延羲的无限恨意。
一个穿着红夹袄的小女孩跑到阿璃跟前,略显羞涩地拽了拽她的衣袖。
“姐姐,刚才有个叔叔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她说着,递上一个雕琢成鱼形的精巧木匣给阿璃。
阿璃迟疑着接了过来,继而迅速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截尺素。
上面的字迹隽秀飘逸:子时,双心桥
阿璃把绢条揉攥在手心,蹲下身问那女孩:“给你东西的那个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