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重创(1 / 2)

云裳公主的銮驾到了显庆宫外时,隔着一层轻纱,云裳公主看到原先守卫显庆宫的守卫果然换了人。

那人简直黑得一塌糊涂,瘦高的个头,浓眉凹目,皮肤奇黑,色作古铜,更显眼的是他那一双眼睛,看上去尖锐犀利,好像鹰眼一样。这人虽然穿着一身军官的盔甲制服,乍看上去,却像是山间恶兽,细体高脚,惯于山行。偏偏他却要充斯文,盔甲里面套了一身时下士子穿着的细白夏布直裰,这一身穿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不伦不类。这种衣服应该是给举止斯文的那一类人穿的,这老兄根本不是那一路人。再看他捋着袖子,敞着乌漆墨黑的领口,看来看去,这人身上的这身制式盔甲倒像是他拦路打劫得来的一般,真不像是那么回事。

然而。他无疑不是个普通的俗人,更不可能是个军官。大唐的军官都经过严格训练,无论走路也好,行礼也好,规规矩矩,毫无越轨,这人却大不相同。凭着裴继欢犀利的直觉,几乎第一眼他就看出了此人的卓尔不群,毫无疑问,这人不是一个军官,而是一个身怀高强武功的人。而当化妆成公主随身侍卫的裴继欢举起带鞘的腰刀,挡着他想要掀开公主轿帘的手时,那人勃然大怒,以至于伪装的胡子掉了半砬子下来。胡子一掉,这人立刻大为穿帮。

这人是端木羽。

晋王果然是做了打算,要阻止裴继欢进宫觐见皇上的。入秋以来,灼热的秋老虎把太宗从长信宫赶到了显庆宫。显庆宫背靠一眼泉水,四周阴凉,对于怕热的太宗而言,在这里他才有心思能坐下来写写字,顺便处理一些朝廷政务,接见朝见的百官和外宾。端木羽出现在显庆宫外,无疑,晋王一得到册封,立刻把触须迅雷不及掩耳般伸进了皇宫大内。

而裴继欢作为随侍的“军官”,见到端木羽的爪子伸到了轿帘上,不但立刻伸出带鞘的军刀挡开了他的手,而且顺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毫无疑问,裴继欢也易容改装了,不过他的容颜是经过宇文琴亲手做的,和端木羽粗陋的手法不可同日而语,被打了一巴掌的端木羽立刻恼羞成怒,一只手就搭上了刀柄。这时云裳公主走了出来。

“你是哪里来的?!滚!”声音清脆,威仪十足。嘴里说着,一只纤纤柔荑伸了出来,啪的一声,又给他来了一记。

几名卫士立刻赶了出来,领头的正是刚刚被擢升为内廷统领的高纲。

高纲对于这位公主不可谓不熟,她平素虽然不声不响,但性情刚烈,又深受皇上宠爱,却是整个内廷都知道的事,云裳公主要见皇上,几乎没人可以阻拦,这是太宗皇帝给予云裳公主的特权。高纲深知公主不好惹,又看不出公主的随行有什么问题,只好把端木羽拉开,恭恭敬敬地请公主进去。

内宫太监见云裳公主到了,连忙迎接上来,道:“皇上在风绣阁呢。”云裳公主点了点头道:“父皇一个人吗?”那太监道:“晋王也在,今儿晋王写了一幅字来,请皇上法正呢。”公主一惊,但此刻裴继欢已无法退步,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四周的侍卫一拥而上,立刻就会把他围住,自己也会被判以“居心叵测”之名逐出宫外,从此再不得进宫了,也许公主的名分也会被褫夺。她当然不会在乎名分,但见不到父亲,却是一件令她十分痛苦和彷徨的事,这她万难忍受。

她虽年才二十(刚过生日不久),但不愧是在皇宫内院见过场面的,微微点头,道:“我自去见父皇,各位公公去忙吧!”太监们应了,各自退下。公主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如何是好?”裴继欢道:“怕无可怕,咱们还是去吧。”公主整顿心情,点头道:“就看你的了。”两人一先一后,到了风绣阁外,两名卫士先把裴继欢拦住,只放公主进去。公主道:“我带这位卫士来特地给我抱琴,父皇要听我的曲儿,你们倒是肯还是不肯?”那两名卫士果是新换,也知道公主的名号,不禁面面相觑,半晌做声不得。但见门开处,走出来一位太监,尖声问道:“是公主来了吗?”那太监却是个熟识,乃是内廷太监首领王忠,见了公主,满面堆欢,道:“我的公主,皇上等你等急啦!”公主故意道:“这两位不肯我进去呢!”王忠大怒,跳出门来,把两个卫士一人重重扇了几耳光,叫道:“来人,把这两个不识相的拖出去打!”要知王忠乃是太监首领,又领内宫行走,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权势不在大内总管之下,当下一声喊,把两个卫士拖下去痛打。

公主出了口恶气,微笑道:“倒是把王公公的身子给气坏啦。”王忠忙道:“不敢不敢!请公主殿下跟老奴来吧!”

三人上楼,参见皇上。那日夜会,裴继欢只是在夜色中隐约把皇上看了个大概,今日才在阳光之下看个清楚。太宗皇帝四十九岁了,比起他父亲太祖高皇帝,他的相貌应是无可挑剔。十八岁开始行军布伍,无数次征战沙场,万里风沙,把他身子锻炼得十分结实。自为秦王时,他就时时操兵演战,事必躬亲,练就了一身好筋骨。米黄色的脸膛,满面飞金,长眉出鬓,虎目有威,狮鼻方口,一部短须其色苍苍,如今年到四十九,他多年操劳国事,以至两鬓飞霜,不单胡子,头发也已半白了。

放下公主的琴,裴继欢的一双眼睛,就始终没离开过这个座上天子。面前的这人他已会过一次,正是造成他自幼父母双亡沦为孤儿,而自己却君临天下的亲叔叔唐太宗。从他的容颜来看,父亲和这位二叔长得相像,而三叔和四叔则是如同一个模子里铸压出来的一般,不同的是三叔元吉身材高挑,而四叔玄霸则身材瘦弱形如病夫,其貌不扬,实则武功出神入化,战场上从未遇过敌手。

相比之下,对公主和他爱理不理的晋王,则形貌大有不同。作为男人,生就如此精致的五官未免有嫌无阳刚之气,但眉眼之间,多少还是有些陇西李家雍州一脉的气度,和他的父亲站在一起,唐太宗无疑十足的君王气度,而晋王则显得相对有些猥琐了。

公主参拜完皇上,刚刚在太监的帮助下支好了琴架,唐太宗忽然道:“你们都退下。”

几位太监和宫女急忙叩拜,出阁去了。唐太宗把手里的一幅字交给晋王,道:“多少有些进步,还需苦练。你的心思,不该在外,而在内。”晋王不敢怠慢,接字在手,应道:“儿臣遵旨。”慌不迭一番跪安辞谢。

“你来了?”太宗忽然站起来,对身穿一身内府侍从服色的裴继欢点头道。

阁子里,只有一家四口,其余三人,各自大吃一惊。

多年征战,太宗的眼光可谓毒辣之极。他从一开始裴继欢进门,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内侍与众不同,稍一打量,立刻认出了裴继欢的身份。

太宗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为了见我,想出这么个法子来。”云裳公主急忙跪下道:“请恕儿臣大胆之罪。”太宗把她扶了起来,拍了拍公主瘦弱的肩膀,道:“好孩子。你大了,能自己做主什么做什么不做了,这没什么罪过。只是继欢为何如此模样?”

裴继欢一时竟然喉头作梗,说不出话来。

眼前叔父健在,他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和有理由被怀疑还在人世但至今生死不明的母亲,以及他昔年所受的种仲罹难幼年时艰苦求生,艰苦学艺,长大成人,历历由眼前惨白的记忆深处生出。如是,他当对面前的叔父怀恨才是。然而他秉性善良,极少罪人。古往今来每当涉及皇位更迭,在权力欲的驱使之下,人是很少能保持原有的理性和良知的,太宗不能不说是近三百年来第一明主,也无法逃出这个俗套。

但对于面前的叔父,他却少有怀恨之感。

这个统率着声威显赫的大唐帝国“天可汗”,即使是在临近知天命之年,依然颇有雄姿。在他的努力之下,积贫积弱的国家终于绽放出无可掩饰的魅力,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是多少帝王都无法做到的!当此之下,裴继欢微微怔了一怔,弯下身子,给皇上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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