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谋事(1 / 2)

这声音是非常熟悉的,灰衣人终于不再伪装,用了自己原本的声音,叱退两个魔头。西门嚣和慕容陲全身是血,狼狈而奔,那人并不追赶,伫立良久,这才缓缓走了回来。

“你”裴继欢在霍紫鸢的搀扶下向前走了半步,忽然呆立住了。

“你很聪明,能想到回山去挖我的‘坟墓’!”灰衣人冷冷把紫霞剑抛了过来,紫霞剑在太阳光的映照下,发出阵阵渗人的蓝光,刺眼之极。

“师父!”裴继欢叫了一声!

“退后!”那人低声喝了一声。这一声宛若晴天霹雳,把裴继欢生生地震住了!

他忽然想起,跟着师父学了十八年的剑法武功,他从来没见师父对自己露出过一点点笑容,哪怕嘲笑的笑容也好呀,但也没有过。他生来就好像十分漠然,对任何事都是如此,相比之下,自从自己能记事起,张妈妈却是把自己当作掌心的宝贝来呵护的,只怕他有一点点不高兴,哪怕有一点点不高兴,慈爱的张妈妈也一定不开心,两者相较,裴继欢自然而然愿意选择后者。他从小没爹没妈,在颠沛流离中长大,他最渴望的是母亲的怀抱和父亲的慈严,人之常情嘛。可偏偏六岁生日刚过,红拂女就流着眼泪对他说:“儿呀!你该走啦!”

“为什么呀张妈妈,为什么呀!”

张妈妈把冰凉的脸贴着他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冰凉的泪水一直流到他的脖子里:“好孩子,很多人在找你,他们要斩草除根,不让你活在这世上可是你不能死!妈妈也不会让你死!妈妈要你学一身好功夫,妈妈要你好好长大”红拂女抱着这个瘦弱的孩子低声抽泣:“我答应过她,一定会把你养大成人。”她擦了擦眼泪,道:“妈妈带你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一个特别严肃的老头。那个地方很冷,但能锻炼你的筋骨。等你艺成归来,妈妈一定再不和你分别!”

于是,他跟着张妈妈,不知道辗转多少路程,终于来到了那一片冰冷的雪山世界,在撕心裂肺的“妈妈”的凄厉呼叫中,红拂女泪水涟涟地离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了一片银白之中。

往事历历,宛若就在昨日一般!

裴继欢的喉咙干得好像要冒烟,身上冷得好像掉进了冰窟窿,他颤声道:“为什么要这样?!”

灰衣人打开了帽子,露出了一头白发,解开面罩,露出一张清癯瘦削的脸,白须垂胸,双目不怒自威。这张脸和自己相伴十八年,裴继欢是没有理由不熟悉的。

他就是天山羽士杨白眉。

他是个诈死的“幽灵”,如今活生生地站在裴继欢的身前,身上仿佛还带着腐朽的泥土的气息,令裴继欢和霍紫鸢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毛骨悚然。

“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杨白眉冷冷地说。

“你想说什么?”裴继欢的嘴唇都在颤抖。

“好吧。这件事迟早要大白天下,你是我的徒弟,告诉给你真相也没什么了不起,反正我所作所为你又奈何我不得。”杨白眉继续冷冷地道。

“坐下。”杨白眉走到茶亭里,望了一眼裴继欢和霍紫鸢。

不只是受伤,眼下的一幕,足够让裴继欢和霍紫鸢双腿发软。

一个说死就死说活就活的人,大概这世间也没什么能比这更令人害怕了。虽然坐下,霍紫鸢的身体却一直在微微发抖,她必须紧紧靠着裴继欢的身体,才能获得一点点可怜的暖意。虽然现在不是大冷天。

天山羽士杨白眉之名盛极,但真正见过他武功的人却寥寥无几,人们往往是通过他离开京师之前和红拂女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斗剑来想象他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多神奇。虽然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有幸见过那一场恶斗的人至今还能回忆起点滴细节而津津乐道。杨白眉喝了满满的一大碗酒,道:“你心里一定在怨恨我,怪我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和你‘告别’,还害你白白浪费了三年的光景守在天山以全‘孝道’,对不对?”

他见裴继欢不吭声,放下手中的酒碗,拈起一片卤牛肉片放进嘴里,道:“我刚刚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也觉得非常艰难,但如果不这样,以你的聪明才智,只要我露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你都会顺藤摸瓜地追查下去,我实在没法子才出此下策,你的性格和你那死去的老子实在一模一样,我不得不防。”

裴继欢和霍紫鸢两只手牢牢地捏在一起,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的身份,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是先帝杨广与宫女媾和所生之子,按说我也是皇室成员、天潢贵胄,可惜我出生在一个风起云涌的乱世,哪怕我曾经得到些许富贵,那也是昙花一现,水月镜花。”

听到这番话,裴继欢头顶宛若响起一个沉闷的焦雷,令他从惊愕变成了惊呆。

他从未想到沉默寡言的师父杨白眉,居然是隋炀帝杨广的私生子。师徒两个,竟然都是从一个“门”里走出来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杨白眉是炀帝私生子,自己是偏妃所生,全都出身皇家,身世何其相似!

说至此处,杨白眉站起身来,眼望远处,沉吟片刻,说抚白须,淡淡地道:“我没指望先帝如何待我,母亲死得早,要在暗流汹涌的后宫苟活下来,哪怕你年纪再小,也要不择手段。我的手段,是找一个能杀人却又快死了的人,让他教我武功,给我保命。”

裴继欢恍然大悟,说道:“找这样的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杨白眉点了点头道:“不错,找这个人非常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我一边低眉顺眼小心做人,力图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一边暗中施行我想做的一切步骤,苍天不负有心人,先太子杨昭被污谋反案圈禁,他门下的死士都被先帝关进了死牢,只等秋后问斩传首问罪。于是我央求我的老师暗中去见天牢守卫,许以重金贿赂,终于把一个死囚从牢里放了出来。只凭这个死囚,就注定了我日后与他人大不相同的命运和道路。

“找这个死囚虽然费力,但却并未引起别人的丝毫注意。那时候朝廷大势已去,各地反叛此起彼伏,先帝既忙于朝政,又耽于美色,根本无暇顾及天牢里的死囚,而且那时候正当夏秋之交,瘟疫横行,天牢里的死囚死了不少,谁也不会有耐心去查一下‘死的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死的’这样的傻问题。我把死囚救出,要他亲口许诺教我武功,否则我依然把他交回到大理寺去问罪,这样的生意两面俱好,除非脑袋有毛病的人才不会答应,所以我和他一拍即合。”

裴继欢感觉好像在听神话故事一样,半晌才道:“你找到的这个人是谁?”

杨白眉冷冷地道:“说给你听,你未必就知道。他名叫贺颜铸,是个西域胡人。他的武功和名气几乎和昆仑奴并驾齐驱,只是两者一正一邪相互对立,他武功高绝,却和昆仑奴交恶,自忖不是昆仑奴的对手,因此隐姓埋名,投到了先太子杨昭门下,做了一名其貌不扬的大内侍卫。幸亏他碰上的那个是先太子杨昭,换了是别人,未必肯给他好脸色看。因为那个时候杨素权倾朝野,手下卧虎藏龙,倚仗手握兵权又是两朝老臣,曾多次威逼先太子放弃太子之位,太子无法,只好暗地蓄养死士,贺颜铸就是第一批被暗中请进东宫,担任护卫太子安全的侍卫的。先太子后来被杨素拿到把柄阴蓄死士,意图‘谋反’。好在先帝虽然沉湎酒色,头脑到底还算清醒,只是把太子圈禁,并未废掉他,但他门下的卫士就没那么幸运了。”

裴继欢心里想道:“怪不得隋末天下正气久衰,虽然不是你的直接责任,到底和你这样的人大大有关。”

杨白眉却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太子‘谋反’事变之后,不久就死了。事过情迁,先帝还是不愿再立东宫,直到先帝在江都殡天,也没有指定东宫太子之位。外面乱成一团糟,我却因祸得福,因为没有人来注意我,也没人知道我暗中收留了先太子的首席侍卫贺颜铸。这样,我在贺颜铸的指点下,学会了小般若寺的世传武功,到贺颜铸去世的那年,他的剑法我已基本学全,所差者,无非内力修为不够而已,那年我十六岁,正当壮年。”

裴继欢道:“那你什么时候离开的京师呢?”

杨白眉道:“说句笑话,我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离开京师,我哪有那个心情去记?先帝第三次出巡江都,我并未从行,而是一个人打了个小包袱,带着母亲的灵牌离开京师,从此开始了飘荡江湖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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