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上,挪威的经济长期不好。自从海盗时代结束,“北海大帝国”梦幻瓦解,挪威全然回归自己的狭小和荒芜。十四世纪从英格兰传来瘟疫死亡过半,像是对海盗时代欺侮英格兰的总报复。以后一会儿受制于丹麦,一会儿受制于瑞典,哪有几天好日子过?幸好几十年前发现北海油田,顷刻暴富。
我曾嘲笑瑞士富甲天下而人均外援却居全欧之末。那么,人均外援居全欧之首的是谁?是挪威。挪威脱离贫困才几十年,对别国的穷人还保留着深刻的同情。这两天在奥斯陆的步行街上经常看到衣着整齐的女学生在寒风中向行人伸手要钱,惊讶地停步询问,原来她们是在为世界各国的穷人募捐。
努力救助别国穷人的挪威,自己贫富差距很小,这实在让人向往。但有一项调查表明,就是这一点点贫富差距,却直接控制着挪威人的健康状况。稍稍富裕一点的,健康状况就好,反之则差,两者的依赖性程度也居欧洲第一。这显然无关医疗和营养,而是取决于一种集体心理倾向。脱贫致富时间太短,一切还过于敏感,就像一批成绩不好的学生突然成了优等生,互相间的一分之差也会又痛又痒。
这是由快速致富造成的心理疾病,好在这是一个善良的民族,迟早会强壮起来。善良,终究创造健康。
致富靠的是石油,但石油不易再生,现已产生枯竭的预感。因此挪威做出明智的决定,让水产领先出口。
挪威水产协会请我们在奥斯陆北边一个叫荷门柯林(Holmenkolen)的山地吃海鲜。木屋内炉火熊熊,长窗外冷雨如幕。主人发一声感叹:“我们挪威,不管是石油还是水产,全靠自然的恩惠。我们必须对自然更好一点。”
为这种朴素的说法,大家举起了酒杯。
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读到的中国驻挪威外交官孙夜晓先生写的一篇文章。其中提到,两个挪威人开着电动雪橇上山游玩,见到几只北极熊就追赶了一阵与它们逗乐,虽然无伤北极熊的一根毫毛,却已经犯了骚扰罪,不仅罚以重款,而且两人都得坐牢。这个判决当地华人大惑不解,觉得挪威还有不少刑事案件发生,司法当局常常因人权的理由从轻发落,这事显然是小题大作。孙先生说得对,这是两种文化观念的差异。
挪威一向依赖自然又同情弱者,因此我们应该理解这一判决。北极熊在挪威已不足五十头,它们不会控诉,不懂法律,理所当然地进入了法律的最后保护线。
对自然都讲情义,挪威人仍然是北海好汉。
在他们眼中,时至今日,娜拉们苦恼过的女权、男权已不再重要,经济权问题也可暂时搁置,千百年的生存本性使他们领悟了另一种权力急需把握,那就是对自然的监护权。
又是砰然一响的关门声,这次关的是监狱的门。上次那声,表达的是娜拉的决心;今天这声,表达的是挪威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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