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上海各报都刊登了一条消息,上海市**为了表彰我的学术成就,给我连升两级工资。我们学院的教师还为此聚餐庆祝,但细问起来,是从月薪七十八元人民币升为八十七元一位与我同年龄、同专业的**教授对此深感惊讶,说他的工资是我的整整一千五百倍。我却为他担心,说:“这怎么用得了?”
当时我和很多人一样,没时间考虑待遇,只想赶快多做一点事。我知道天下的局势不会那么顺利,迟早会有反复,甚至还有灾难,如果能在新的灾难来到之前做出一个样子,那就能给中国留下一个看到过的文化之梦。
就在这时,我的祖母去世了。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连忙开门,是小弟弟。他气喘吁吁地说:“大哥,阿婆走了。”
这句话,我们似乎早有准备,却又毫无准备。
我两眼发呆,看着小弟弟,甚至忘了把他让进门。
祖母是在家中去世的,没有什么病痛,却没有了呼吸。
当然还要送到医院“抢救”,但医院能做的只是对她远去的确认。这就是祖母,走了就走了,不接受抢救。
祖母离开之后,我有很长时间不敢回忆她的生平。这就像,面对一座突然被大雪覆盖的高山,不敢去细想它无数陡坡的险径。
正是祖母,这位不姓余的女性,在每一个危难关头,把余家带出了险境。
追悼会上要挂横幅,大家又一次难住了:祖母到底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户口簿上的名字,是祖母叫登记户口的女孩子“随便写一个”的。她真正的名称,只有一个“余毛氏”。
祖母无名。
仅仅为此,我泪如雨下。
按照家乡规矩,祖母的骨灰盒应该进入祖父的墓廓。但是,祖父的墓碑早就在几十年前由外公写就,没有把祖母并列。因此,我执笔写了一方贴地斜碑,恭敬地提到祖母,拜托乡亲请石匠凿刻后安置在墓碑下方。但是,过了半年再回乡,看到斜碑已经安置,却没有我写到祖母的那些字句。
连忙查问,山脚下的那位石匠说,那天正要凿刻,突然来了一阵山风,把我写祖母的那张纸吹走了。石匠和乡亲本想叫我再写一张,但村里的老人说:“被山风吹走了的东西,都不应该捡回。我们山民走在山路上,一阵风吹走了草帽,都不去捡。”
他们还不放心,特地到朱家村去向我的外公请示。当时外公也已病衰,躺在藤椅上幽幽地说:“吹走那字,是她自己的意思,我猜得出来。”
这次上山看祖母的墓,也是李龙陪去的。李龙在这几年间突然变得非常苍老,白须白发,连眉毛也白了,还穿了一身灰白的褂子,似妖似仙,刚见面时我几乎认不出来。
在下山的路上,李龙突然问我:“笃公和女疯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我正想问你呢……”
“他们都是长寿。笃公是五年前走的,临终前对我说,不管女疯子同意不同意,他想和她葬在一起。女疯子是两年前走的,临终时只说了五个字:和他在一起。后来的事都是我办的,石料是乡亲捐的……”
“好!李龙叔,这事你办得好。有空上山,多给他们这对老情人上上坟,割掉一些杂草,点三炷香,他们都是爱漂亮的人。”我说。
“我会去,”李龙说:“现在镇里派我看管石头将军,我每隔三天就上山。”
“石头将军?”我问。
“哦,这是五年前从湖底撩上来的,石头刻出来的一个将军。”他说。
我一时发懵了。好像在很多年前,我带益生哥上山,他说这地方在梦里见过,一匹石马驮着一个石头将军从湖里跳出来,石头将军落水,那匹马还问益生哥,这是你的家吗?
“这是你的家吗?”这个回忆让我毛骨耸然。当时益生哥对这里多么陌生,现在可真是他永远的家了。难道真有一个石将军落水和出水?
我相信浮生之上还会存在一个神秘世界,但我不敢沉溺在里边。让神秘依然神秘,凡人不必深究,我只能想着眼前的实事。我对李龙说:“你知道,我姨妈已经在去年去世,没有与她的儿子益生哥葬在一起。我托你,再过一段时间,找两个帮手,把他们的坟也迁在一起。费用你算一算,等会下山后我给你。”
李龙说:“这事我早就想好了,你放心。要什么费用,两把锄头的事。”
走了几步,李龙一笑,问我:“听镇里文化馆的老杨说,报纸上登了,你做官了,什么院长……”
“那也不算什么官……”
“再过几年,说不定还能做上县长!”李龙鼓励我。
这下引起了我开玩笑的劲头,说:“不骗你,我现在就管着十几个县长。”我指的是学院的处级干部。
“嗬,”李龙退后两步,看着我,说:“那还了得,我家隔壁桂新,前几年瞎碰瞎撞与一个副县长握了一下手,回来后吃饭时拿山薯都翘着兰花指。后来有人告诉他那人不是副县长,是副县长的弟弟,他那手指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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