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主不知怎的将那要拜师的郭大路劝走了,又将几个托盘里的钱归整起来,拿了二十余枚递给驱散人群的两个官差,道他们辛苦,这是买酒钱。
官差掂着钱笑了,果然没有为难,只教他们快些离去,码头往来的人极多,堵路可是不妙。
“为什么要把钱给他们?是因为我们赚了很多钱,要交税么?”见那郭姓少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余碗碗立即跳到红衣少女身边。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少女轻声答。
海红珠眼中似含了层薄雾,勉强弯唇。她方才已跟小妖怪互换名姓,交代了戏班子的家底,往后大家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字面和实际意义上的船,正停靠在江岸边。
海红珠指给小姑娘瞧,那就是她以后的家。
班主海四爹指挥人打包好东西,连演两场,人人都被晒得面色发红,也不要两个女孩子动手,熟练地将兵刃家伙搬起,她们便在后头慢慢地走……
“我爹打发那傻小子先回去了,咱们今晚就走,不怕他纠缠!”话至一半,少女突道:“妹子,你收的钱袋呢?”
“啊?”余碗碗一直蹦蹦跳跳地走路,愣住。
小妖怪反射弧有些长,缓缓地“哦~”了一声,把头上的碗拿下来给她看:“喏,放好啦!”
海红珠更觉古怪,她身量比余碗碗高了半个头,方才并未看见碗里有东西。默了默,只当是这小姑娘独家的障眼法,这种秘诀却不好开口询问。
“今晚你先跟我住,等明儿起个大早,船也划到了江南,我带你去置办些好东西,咱们……先把你脸上的胎记遮一遮?”
碗碗摸了摸自己的脸,软声应道:“好哦。”
其实她根本不晓得自己人身长的什么样子,连镜子都没照过。胎记是不是人类身上的花纹?那她的胎记,定是灿烂的番茄炒鸡蛋色!
小妖怪美滋滋地想着,蹦起来就更快。
海红珠仍觉这小丫头有些怪,连走路都像在跳舞,但对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实在乖巧听话得很,瞧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方才那么卖力,现在该饿了吧?船上还有吃的,待会儿先给你热些饭菜。”红衣少女生性善良,以哄着小妹妹的口吻笑道。
余碗碗很明显地咽了咽口水。
真好,她越来越喜欢跟人类打交道了!
船上生活摇摇晃晃,很是新奇。
有了自己房间后,碗碗花了足足六天工夫才学会正经走路,期间又跌跤数次,大都是以头触地,等终于双腿都听使唤了,整个碗也轻飘飘的。
海四爹以为小姑娘在练顶碗秘技,不许其他人来烦她,尤其是个唤作“野犊子”的,也就是那个结实的少年,他总想鬼鬼祟祟偷个师,也学学变戏法。
但他跑了几回什么也没看着,回来只低声问同伴:“你们觉不觉得,小碗脸上的胎记好像换了位置啊?”
回应他的,是砸来的枕头。
“红珠给她敷了那么多粉也没全掩住,人家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你可积点儿德吧!”
野犊子被兄弟们锁喉挠腰,连呼再也不敢才被放过。其实他人并不坏,喊他帮忙做事无有不应,就是说话做事常不过脑,不然也不会叫这名儿。
碗碗不晓得新交的朋友们怎么想自己。
她更关注表演的事情,想赚银子。
但原来戏班子走南闯北,并非天天都会表演的,老班主常常得提着酒坛去跟当地人打交道,里头水深得很呢!
这些小妖怪实在不感兴趣,便丢开手去,转而热衷于人类的美食,什么都想往碗里塞,因此船一靠岸,便迫不及待地拿着钱袋子跑没影了。
海红珠压根儿追不上她。
好在到点儿准回来,渐渐也就不管了。
花满楼出身豪富,乃是江南地产最多的人家,沿街商铺更数不胜数。他行七,是最小的孩子,在寸土寸金的西湖边甚至有一座小楼。
楼下大门日夜敞开,不吝啬于对任何一位上门求助的人给予帮助,尤其是他的朋友……
陆小凤是他的至交,江小鱼也算他的朋友。
但现在,陆小凤跟江小鱼两个人整日里勾肩搭背在楼内喝酒猜拳不亦乐乎,花满楼涵养虽好,也有些烦不胜扰,只能出去躲个清闲。
他的花若会说话,怕也要痛骂的。
杏衣公子在明媚春光里信步游街,从街东走到街南,自西市踱到北集,终于在肚子发出抗议前迈进了一家馆子。
他自家的馆子,唤作“小苏州”。
从前安庆城有一家,专售点心,被花家收购后,现在长江流域每座城中都有分号,客人再多也会空出个雅间。
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花满楼点了几道近两年馆中添上的菜肴,执箸慢条斯理地品尝。尚未入口,便听楼下大堂内传来异动。
他唤小厮:“发生了何事?你去瞧一瞧。”
少顷,店小二回禀:“是个小姑娘,拿着九文钱说要温两碗酒,再要一碟茴香豆。掌柜的告诉她钱不够,她也不肯走,非磨着说可以少给些,她就尝个味道,装在碗里带走。”
花满楼奇道:“她还自己带了碗?”
“那小姑娘头上,真就顶着一只碗!不知是不是戏班子里出来的,摇头晃脑也不见掉。”
难得在公子面前伺候,小厮直讲得口沫横飞:“那碗红黄相间,颜色很是鲜亮,公子您见了便……”余下的词,突然卡在喉咙口里。
花满楼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
只是牵起唇角,和善道:“你添副碗筷,将她带上来罢。再吩咐厨房,做一碗八宝饭和两块千层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