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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尘泥(1 / 2)

墨刃惊得瞳孔一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刚刚那一霎,他终于知道了一切,他为这几日的所有异样找到了原因。略做回忆,楚言待他的确反常,因而墨刃只是震惊,却意外地……接受得很快。

可是——

光怪陆离的荒杂情绪本已经填满了心头,这些疯长的藤蔓还没来得及被他理清,就又在这一滴泪下全部被击碎成齑粉。

……他从没见过楚言哭的。

他从小就知道自家主上的骄矜,楚言素来傲气自持,在人前从不肯露出半点脆弱情绪,更别提湿了眼角。

无论是在小时候被兄姊的阴谋暗算几次逼到死地时,还是母亲病逝父亲暴毙时,乃至未来白华在他的剑下去了半条命时……

他都没见楚言哭过。

墨刃本以为,自己这辈子绝不会见到主上落泪的。更别提,主上竟好像还是为了自己而……

楚言终究是楚言,这边墨刃还反应不过来,那头他自己便快速地抬袖把眼角一拭,冷然别过脸去,哑着嗓子道:“你走罢。”

墨刃一惊,下意识地急道:“主上……!”

楚言并不看墨刃,下颔绷得很紧,神色沉暗。他嘴硬惯了,实在说不出什么“我羞愧无颜再受你服侍”或是“我不配得你如此忠心付出”这种话……但他的确就是这个意思。

“求主上开恩!”墨刃倏然膝行两步,伸手想去扯楚言的衣角却又不敢放肆,手指就犹豫着落在虚空,“离了九重殿,离了主上,属下不知该……该去哪里。”

楚言自个儿扯了床头的外衣披上,转身,摆了摆手,“九重殿里的人你可以带走。想要谁陪着……秋槿?影雨?都允你。”

“……”

闻言,墨刃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难过。

他轻声问,“那您呢。”

“孤自然——”

楚言愣住。

……阿刃走了,他呢?

楚言还真没认真想过。

前世墨刃从他九岁起就陪着他了,他们从来就没真正分开过。直到后来,他爱上白华走入歧途,浑浑噩噩不知事,终是铸成大错。

如今他重生回来了,一切都可重新来过。至于前世让他刻骨铭心的两个人,白华负了他,他自然要血债血偿手刃仇人;而他负了墨刃,所以他愿阿刃离开自己海阔天空。

那最后,原地剩下的那一个他呢?

……活该孤家寡人。

“……孤,”沉默片刻,楚言缓缓抬起锋锐如刀的凤眸,他冷笑了一声,手指轻叩着桌角。

“孤,身为这九重殿主人,自是仍旧尊贵无上,享乐无边,还要你来操心么。”

“……”

这种逞强已经太明显,弄的墨刃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只好低了低头,冷静道:“属下不愿走。”

楚言耐心道:“你得走。”

墨刃站起身来,他转身向墙边取了挂在那里的自己的佩剑,双手捧了往楚言面前一跪,闭眼道,“主上若执意要弃了属下……请赐死。”

“你!!”楚言气的砰然一掌拍在桌上。

墨刃还是闭着眼,“属下前世的确无用,惹得主上厌倦。主上既已弃过一回,今生不愿留着属下徒增眼烦也是合该。只是……”

他这话一出,连“只是”的后面还未来得及说,楚言立马就慌了,“孤并非——孤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又恼又急,双手扶墨刃起来,“你怎么说这种胡话……”

墨刃立刻欣然抬眸,“主上肯留着属下么!”

“……”楚言压着眉宇,深吸一口气,“孤要问你,倘若孤并非重生而来,倘若孤仍旧痴恋白华,你待如何?”

他又自顾自地摇头,尽全力地克制着躁动的情绪道,“孤知道你欲杀了白华,然后?甘愿承孤的怒火,再惨死一回,嗯!?”

“不……”眼见着又要把主上惹急,墨刃慌忙辩解,“属下并无此意!”

“……”楚言手指抽动一下,心内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默默对自己道幸好这人还没真傻到那份儿上,面上则垂了眼低声道:“那你……你待怎样。”

墨刃面容肃然,十分认真地道:“这回,属下会在惨死之前,自绝。”

“……”

楚言青筋额角跳动,抬手又是砰地一声!

这回,九重殿主是动了真火儿,那可怜的桌角终于被他一掌给拍碎了。

墨刃:“……主上息怒。”

楚言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为什么宁死不走,非要跟着孤!!前世如此,今生亦是如此!?”

墨刃沉寂了几息。

然后慢慢地,他又跪下了。

黑衣侍卫跪在他的主上面前,苍白清秀的年轻人垂着脸,束起的黑发落了几丝在耳畔。

他神色平静,眼眸又似乎带了些追忆的朦胧。淡色的唇开合,墨刃轻轻地道:

“主上……曾经待属下……很好的。”

“主上曾经……很好的。”

楚言不可置信地定住了。

半晌,他试图牵起一个自嘲的笑,嗓音颤抖着:“……你说什么?”

“属下只是觉得……”

墨刃似乎也在犹疑,他迷茫地微侧着头,低声呢喃时似乎连自己也并不能确信。

于是那本是冷清凛冽惯了的声音,如今却含了几分柔软的意味。

“属下觉得,主上不该是……是那个样子。”

不该变得暴戾无端,易怒无常。

不该落得众叛亲离,基业败尽。

他虽是楚言的剑,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冷铁,他还记得楚言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还记得楚言曾经真诚地欣赏他疼爱他的模样。

他还记得,那年楚言才十五岁。散发挂剑黑金袍,是那样俊美华贵的少年郎。

为了给受了欺负的他出气,敢单枪匹马打上别家宗派的大门,把人家最得意的亲传弟子踩在脚下,转头逆着光冲他扬眉而笑。

是的,曾经是有过这样的时光的。

那时候的楚言,耀眼又炽烫,如初升的烈阳。可后来,他却只能瞧着主上一点点地湮灭了光热,一步步地坠向深渊,他怎能不心疼呢?

自那年立誓,他便是楚言的剑。

他合该护好了楚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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