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华振振有词:“国史乃我朝立国之基,开卷乃述史之源。人不可忘本,故而用心苦记。”
章耀点点头:“那你背来。”
沈华准备把书捧过来翻给他看,也好趁机再瞄上一两眼。谁知章耀摆手道;“不必。”
沈华心中一震。他知道章耀是状元,可难不成随便什么书什么章节章耀都能记得清楚么?
他从前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比哥哥们强百倍的神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天生的本事。此刻见章耀如此托大,一股争强斗胜的心气油然而生,那书便洋洋洒洒背了出来。
待他背完,章耀未置可否。恰好晚饭也送来了,章耀便道:“先用膳吧。”
沈华已经知道主仆不可同桌而食的规矩,也明白章耀又在让他,可心里实在别扭,遂央求道:“先生,我和你一起吃好不好?”
“律不可违。”
“这儿只有你我,谁知道违没违呀?”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沈华万分过意不去:“难不成你让给我,自己不吃饭?可是你饭量明明挺大啊?上回你不是一个人全吃完了?”
“那是为着粮食不可浪费。”章耀平静地说道:“我三四天不吃饭也算不得什么。何况今日其实在府衙吃过了。”
“……三四天不吃也行,一顿吃三四天的也行……这都什么奇葩的胃,还带蓄电功能?”沈华忍不住小声嘀咕。他料章耀说什么也不肯和自己一块儿吃了,只得自己揭开食盒,缩在小角落里大快朵颐。
总算吃到了久违的白面馒头和烤猪肉,沈华满足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偏生他吃饭也不肯闲着,边吃边东拉西扯旁敲侧击——
“先生,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呐?府衙就有那么多事儿吗?”
“我也好想跟着你出去啊。可陈伯说我不能露面,到底为啥不能露面?你怕什么人看到我呀?”
“我的身份府里人真的都不知道吗?可为什么我觉得奚师傅就知道?他第一次见到我时可是叫我公子诶……”
终于惹得章耀板着脸训道:“食不言!”
沈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立刻泛起了矫情的小泪花。
章耀撇过头不去看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账本模样的东西,拿起笔在上面圈圈画画。沈华吃完饭,好奇心大起,正欲凑过去看看他究竟在干嘛,孰料章耀头不抬笔不停,忽然开口,一气说了十几个他方才背的那段书错漏之处。
沈华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瞠目结舌。
章耀这才搁下笔,肃容注目沈华,沉声说道:“过目不忘,分心两用,皆奇技淫巧,不足为道。读书为的是能悟,会解,堪用,你却连三岁小儿能背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都不解不用,纵然背下千言万语,又有何益?”
沈华臊得满面通红。这是他进府以来章耀头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却是字字句句都重锤一般打在他心上。抛却所有的偏见,此刻的章耀确如一位德才兼备的严师,令他自惭形秽。
“先生,我知道错了,你……你罚我吧。”沈华垂头丧气地认错。
章耀见他真心悔悟,气便消了大半。“把书拿来,我同你讲演。”
章耀虽一向话少言拙,但讲起书来居然十分生动,旁征博引、一咏三叹、娓娓道来,把个沈华听得悠然神往,心头一片澄澈光明,一段短短的史书听完,已有不少感悟。
沈华本就极有慧根,知道章耀不光是给他讲了段课文,更是在引导他窥探读书学习的门径,遂大着胆子提了好几个问题。章耀脸色大霁,耐心地为他一一解答,笑道:“你能有此一问,已足见所得。”
沈华被这一笑晃得心头微动,不禁又有些飘飘然,顺口问道:“先生,若是有一天我学得和你一样了,能放我也去考个状元么?”
“状元有什么可稀罕。”章耀一句话就把沈华心上的小火苗浇灭了。偏生他说的十分恳切自然,好似中过状元这事对他而言当真不值一提:“丈夫立世,利国利民,全德全身。只要有真本事,自然海阔天空,谁也拦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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