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朔西边名为陇西郡,陇西郡中有一片绵延数十里的山脉,谓之长明。
长明山的深处,终年人迹罕至,若是再往深处走,会有一座幽深的大宅子,没有牌匾,雪白的院墙掩映在斑驳的树影中,大门始终紧紧地闭着。
大朔霖狩二十七年,这扇厚实的大门打开了,里面有条不紊地走出了一队穿着蓝衣的仆役,穿过群山,到了陇西郡内的一个镇子上,将带着的钱粮四下发放。
“叔,又有什么好事啊?”有人认得他们,问。
被问到的那个中年人笑而不语。
这一天,是七月十六,上一次发放钱粮还是三年前,有机灵的已经反应了过来,“恭喜恭喜,是公子还是小姐?”
中年人笑道,“这我确实不知,家主一大早就吩咐我来的。”
满街居民的恭喜倒都是发自真心的,这座镇子里的剧名过得衣食无忧,很大程度上依靠了山中这个隐世的家族,只知道这个家族姓昆吾,其他的都不甚清楚,又因为当今世上没有昆吾这个姓氏,就都说那个家族是天外之人,仙人血脉。
可惜世人完全不知的是,他们空穴来风的猜测,竟是歪打正着。
昆吾家新出生了一个男婴,按照昆吾家长老们所说,这个孩子体内的先祖血脉,超过了如今家族内任何一人,哪怕是先前五百年,也少有能与之比肩者。
垂垂老矣的家族大长老亲自给这个孩子取了名字,子都,字扶苏,而后溘然长逝。
如同家族中所有人期待的那样,昆吾子都完美得就像是族谱上所记载的家中先祖一般,所有人都在等他修道有成,而后重振昆吾家荣光。
昆吾家后边有片银杏林,算得上昆吾家的禁地,昆吾子都自七岁起就独自住在了里面,专心修道,不问凡尘,不食五谷。
后来他的母亲又生了两个孩子,弟子宸,妹子棠,可惜都没有他这般强的天赋。
他十八岁时,又添了一个小妹妹,昆吾子桐。
昆吾子都二十岁那年,他一大早打开门,就看到门口蜷缩着小小的一团,不由皱着眉把人抱起来,女孩好像发觉了动静,“哥哥……”
“子桐你怎么睡在这里?”昆吾子都暗自庆幸是夏天,转身把小妹抱回屋子里,犹豫了下,还是把人放在了自己雪白的床铺上。
女孩好像清醒了些,从衣服里摸出一个皱巴巴沾满油腻的纸包,“哥哥,给你。”
昆吾子都没有接,一边吩咐人喊昆吾子桐的乳母来,一边问,“这是什么?”
“昨晚厨房做的鱼糕。”昆吾子桐把纸包往他手里塞,“哥哥你昨天什么东西都没有吃,母亲说,不吃东西会饿坏的。”
昆吾子都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拿着那纸包强忍着没让自己松手。
这时门口进来个少年,“哥哥,子桐是不是在这里。”
昆吾子都嗯了声,“怎么一大早叫她乱跑?”
昆吾子宸看了眼昆吾子都衣服上和手上沾着的油腻,迅速别过脸不敢再看,“昨晚子桐突然吵着要吃鱼糕,母亲只好叫厨房给她做了几块,结果做好后她又不吃了,就拿纸包了放着,刚才她乳母突然跑来说人不见了,我想起来昨天她悄悄问我说,为什么大哥哥从来不吃东西?不会饿吗?加上之前带她来过,心想是不是跑你这边了。”
昆吾子都顿了顿,心头无端地泛起一股异样,迅速看了昆吾子桐一眼,小姑娘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
昆吾子桐四岁时,忽然大病一场,病中哭着吵着要见大哥哥,昆吾子都知道后,鬼使神差地主动过去陪着昆吾子桐。
至于原因,昆吾子都自己都说不清楚。
因为这场病,叫昆吾家的人发现了昆吾子桐身体里的血脉要比昆吾子都还要强,只是这强悍的血脉也使得她的躯体无法承受,家中大夫甚至直接断言,说昆吾子桐活不过三十岁。
受尽疼爱的昆吾子桐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地黏昆吾子都,昆吾子都想到她的病,也对她多了很多纵容,一天天过去,最终还是步入了人间烟火。
昆吾子桐七岁时,陇西郡的郡城里有场花灯大会,也不知怎么的,叫她听到了风声,吵着非要去玩,昆吾子都被闹了两天,只好松口,又怕自己在外边人生地不熟,出门前连昆吾子宸一道喊上了。
昆吾子桐开心极了,提了盏鲤鱼造型的花灯,走在两位哥哥前边。
“兄长既然下山来了,就权当舒缓心情吧。”昆吾子宸看昆吾子都一路上始终绷着脸,从一边的摊位上买了三个面具,给昆吾子桐戴了一个,自己戴上后,把剩下那个递给昆吾子都,“就当陪子桐了。”
昆吾子都这才接过面具戴上。
他盯着前边的昆吾子桐,心中忽然就对自己一向不屑一顾的凡人生活有了些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