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姜洛正叼着一块寸许见方、洁白胜雪的雪花糕,听嬴沈如此说话,不由得抬起头,一口将整块雪花糕生咽下去,问道,“阿沈,笑什么?百十年来,嫁入七姓世家的寒门男子明明多得是呀。”
“可是陆将军他毕竟出身军营!”嬴沈挑了挑眉,无可奈何地道。
姜洛微怔了下,反问:“出身军营又如何呢?”
嬴沈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细细端详着姜洛的神情,片刻后回以一个模糊含混的微笑。
那时的姜洛还不知道,在周国勾栏瓦肆之间,流传着“宁入勾栏院,不应军书帖”的俗语。
自古以来,军营虽然是寒门男子出人头地的一种渠道,但也是不折不扣的淫|乱之地,良家男子避之更甚勾栏院,足见其名声狼藉。
虽说男子身形高大,力气十足,却是勇而无谋、鲁莽少智,行军用兵之道不及女子十一,故周国将多女,兵多男。
如此微妙的上下级关系,给了女上级上下其手的机会,挑几个容颜美丽的男卒侍奉,再给他提拔个从九品的末阶散官,养在军营中作外室——这便是男卒一辈子最圆满的结局,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
至于明媒正娶?那是想都不要想,出身军营的男人一旦步入世俗,就像是天生带着块淫|乱的胎记,即便是获得军衔的男子也不好说亲。
更何况沙场无眼,昨日身强马壮,明日或许便是一片枯骨,未来一片渺茫,这使得军营更加醉生梦死,靡废不振。
周国《婚书》中规定,婚前非完璧之男子,不得为夫。
而那定远将军陆修,淫浸军营十五年,说是完璧,谁又信呢?
嬴沈没有点破这层,只是轻拍了拍姜洛的肩膀,含混地道:“总之,陆将军绝非……”
她只刚说了几个字,恰在此时,马车猛地刹住了,车内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嬴沈与姜洛二人整个身子便向后仰栽过去,差点撞到了车壁上。
却听外面一阵嘈杂争吵,还夹杂着乌孙骓的阵阵嘶鸣。
“你们不要命了,怎么突然横拦在路中间?”赶车的壮妇李大娘坐在车前,使劲拉住缰绳,怒视前方。
她们这一队人马行得并不算快,就在快到关口时,却冷不防从路旁杀出来一队轻骑。那队轻骑每人一身银辉铠甲,锃明瓦亮,身下骑着毛色各异的矮马,手上一人一柄燃烧着的火把,横围住十丈宽的官道,将前路堵死。
“你等都是甚么鸟人?做甚么鸟乱?俺们可是镇守大周的兵士,奉姬潇节姬将军之命镇守于此,你们还想跑?”领头的军妇大手擤了把鼻涕,她举起手中的火把,向前伸探,故意在乌孙骓面前摇来晃去。
那乌孙骓再通人性,到底也只是个畜生,见了火光,登时发狂,扭起长颈,四只蹄子向天处蹬。
“你……!”
李大娘气结,使劲抓住缰绳,牵引住受惊的乌孙骓。
却见车舆侧的帘子拉开了一角,半露出一只小脑袋,懵懵懂懂地问:“发生了什么事,车怎么不走了?”
只见那女孩身量未足,容貌初显——是个极标致隽秀的女孩子,琥珀色的眼眸中神采奕奕,尚有着未知世事的无忧无虑。她只是随意掀开帘子,举手投足却带着一番贵气,便可知她是从小浸在礼节中,即便是细微小事,都有一番脱俗的气势来。
领头军妇不禁眯了眯眼,诧异地上下打量了那女孩两眼,犹豫片刻后,才又重复道:“俺们奉定远将军姬潇节之命,镇守在此,莫说是你们,就算是一只撮鸟过境,都得应了老娘们的许才行。”
姜洛听此,指着车侧顶上悬挂着的幡旗,笑问道:“你是新来的罢?这是姜家的车马,在江南道内只要看到这幡旗,都是通行无阻的。”说罢,姜洛将一封信递过去,道,“这是姬潇节将军的手书,还请过目。”
“我的傻洛洛,她这是向你要钱呢。”嬴沈听她二人说话,只半眯着眼,手中挽着个骆驼皮篆花酒囊,仿佛一切尘事都与她无关,笑对姜洛道,“你没在道内行走过,不知道她们这些兵油子的骄悍之处。她们平日吃拿卡要都是习惯了的,久而成例,并谓之‘孝敬’。不给足了‘孝敬’,她们是绝不会给你放行的。”
果然,那领头军妇只是略扫了一眼,便道:“这上的印泥仿佛有八成新,俺不认得这章儿。”
姜洛眉头微蹙,亦明白过来她是故意找茬,因问道:“那究竟要如何才能走过这官道?”
“之前倒是有旧例,只需捐一笔款子,当作路捐。俺们给你作担保,保准让你顺顺利利走出淮南道。”那领头军妇也不多费唇舌,直接开门见山地回道,后又说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银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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