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骑到了春明门一带,陆修才拉住了缰绳,让骑下的“玉罗骢”缓缓地停下了蹄子。
一道矮墙圈揽着东市。只见市内好不热闹,飞禽走兽,茶糖陶瓷,书画纸笔……一应种种横陈在鳞次栉比的飞甍瓦屋内,往来行走之人络绎不绝,商贩叫卖之声亦不绝于耳。
“这里好热闹,看上去比我们金陵城还要繁华些。”一见这么多人,姜洛便忍不住激动了些。
陆修远望街道,一双狐狸眼垂下来,颇有些怀念地瞧了一眼上京闹市。
这份怀念倒不是因为眼前闹市真的有多么繁华富庶,在新周都城金陵时,他见识过比眼前还要繁华许多的街景。
那时姜洛下令拆除了市坊之间的矮墙,把宵禁时间延迟到三更。三更宵禁,五更禁解,宵禁已经名存实亡,金陵夜夜灯火不绝,商贸发达,繁盛富庶之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可谓盛况空前。
与那灯火辉煌的不夜城比,眼前的街景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他现下所怀念与感慨的,不过是当年与姜洛一起年少同游时的那份温馨情愫。
而谁又能想到,在五六年后这些人间烟火都将付之一炬呢?
陆修沉默了半晌,才回神,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其中一条街,对姜洛道:“那边是卖吃食的铺子,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砂糖、冰雪冷元子……里头什么都卖,铺子有曹家从食、万家馒头店、郑家油饼店,你想去哪个店?”[1]
姜洛一边随之远望着那边的街景,一边听着陆修的介绍,问道:“你仿佛对这里很是熟悉,以前来过吗?”
“来过。”陆修轻轻点了点头,旋即想到,现在的自己也不过是初赴上京,原不该知道这么详细,又找补道,“与人一起来的,她为我详细介绍了一遍。”
“哦。”姜洛应了一声,也没有在意这些,手指指着其中一家铺子,对陆修道,“咱们先去‘曹家从食’罢,他们家的灯笼最亮最好看!”
陆修含笑应允了,他先一跃下马,又伸手扶住了姜洛的身子,将她稳稳当当地扶下了地,再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牵着姜洛,慢慢踱步向曹家从食的铺子。
马交给了铺子外的守门大娘看着,陆修先跨过门槛,为姜洛一把拉开素布门帘,一脚踏入了堂内。
正值晚饭时分,堂内食客几欲满盈,本是热络非凡,一见到陆修抬脚进了堂内,一下子鸦雀无声。偶有几位粗妇一边盯着他的脸,一边窃窃私语。
“啧啧啧,现在的男人……”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妪直皱眉,叹了口气才道,“可能是我老了吧……”
“哪里的话?娘永远是娘,是那男人一副狐媚样子,成日把脸露在外头,也不知道遮挡一下,不知是想勾引谁。”旁边的中年女人似是她的女儿,一边殷勤侍母,一边用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陆修,恨不能将他扒光了尝尝滋味。
“依某看,后边那位是他妻主。看衣着是个富家小姐,这就难怪了。”另一侧穿长衫的斯文女子分析得头头是道,“现在稍有钱财的人家,院子里头都不只一个男人了。为了争宠使劲浑身解数,连脸都敢露出来,只能说是世风时下,人心不古。”
说罢,她摇摇晃晃地放下了酒盏,又开始讲什么“之乎者也”等等听不懂的大道理了。
当面对一道道目光投射过来,饶是陆修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却仍旧有些不适,他微微垂下了头,面色僵冷。
陆修在驾马时便察觉有些不大对,到店内终是明白过来了——他忘了戴面纱、帽帷。
在十五年后的新周,风化已然开放,男子走在路上无须覆面,只有一部分老年男子还守着旧日的规矩。而他是君后,姜洛都不再管他,甚至允许他自由出入皇宫,自然也没人敢当面议论他戴不戴面纱。
他常年在宫中,没人敢对他怠慢,也没人细纠他的毛病,因此重生后便松懈了礼数。
“陆将军,我们吃什么?”姜洛本在后头摩拳擦掌地等着点菜,刚进了堂内,却见陆修低垂着头,面色仿佛不大好的样子。
她环顾了四周,才知晓缘故,连忙叉起了腰,一双眼睛虎虎生威地回瞪过去,对满堂扬声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看过俊生生的小郎君吗?”
那些女人匆匆避过了眼光,不再言语。
姜洛拉住陆修的手,轻声道:“那边还有空位置,我们去那里吃吧。”
陆修点点头,便跟着姜洛去了一处靠窗的幽静位置。
“你吃什么?”姜洛望着垆边的乌木牌子,上面写着今日有的菜谱,从上到下念了一遍今日主打的吃食,“生淹水木瓜、辣脚子、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广芥瓜儿……”[2]
“这么多东西,我大都没吃过,咱们吃什么?你那个朋友告诉你哪个好吃了吗?”姜洛转眸,问陆修。
“两碟麻腐鸡皮,一盅甘草冰雪凉水,一匣金丝党梅,再一份冬月里的盘兔旋炙。”陆修不假思索地答道,按照前世的记忆选了几样儿姜洛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