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本专注于账册之上, 忽而发觉了对面投射而来的探寻目光。
“世女殿下。”姜洛拱手行礼道,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
“姜二姑娘,本殿好不容易见到你一次,竟然这么快就走了, 真是可惜!”庆王世女负手而立, 无不可惜地叹惋道, “本殿还想同你促膝长谈呢, 可惜却是不能了。”
姜洛听了, 只谢道:“还得谢谢世女殿下将那枚枫玉佩割爱,世女殿下这么快就走了, 姜某还没来得及报答呢。”
“哪里的话,姑娘这话就客气了。”庆王世女亦十分客气地推让道,“这小城镇里头只有这么点儿好处, 路窄窄短短的,从城南到城北也不过几千步罢了, 只须一日便能纵览全城,再多待也没甚么趣味儿。所以本殿朝来夕去,后面的事儿也全不耽搁。”
说罢,她面上浮起几分暧色, 悄声道:“本殿今日花了一天功夫,终于寻得了个好男孩儿, 是从城东赫赫有名的李婆子那里买到手的, 可谓是人美价廉, 二姑娘你要不要替本殿掌掌眼?”
姜洛这才明白过来——
怪道庆王世女走得这么快, 原来是已经挑好了小侍人选。她本就是专程来东镇选个侍儿的, 人选都已经定好了, 哪还有再留下来的道理?
“既然他已经是庆王殿下的人了, 我又如何好见?”姜洛连忙推辞道,“平白损了人家的名声。”
庆王世女听到姜洛的话,不由得嗤笑道:“名声?姜二姑娘说笑了,他那样的男人能有什么名声?他只不过是本殿的一个奴仆罢了,就算是本殿让他去宴席上服侍客人,也没有什么不妥。”
姜洛听此,便拱手道:“是姜某想岔了。”
这位庆王世女虽然性情热络,举止端谨,还帮姜洛寻回了玉佩,可姜洛委实欣赏不起来她,与她谈话只觉得没趣。
因此姜洛也不愿意再继续攀谈,闲聊了两句便道:“世女殿下,一路顺风!”
庆王世女原也只是没话找话说,便也不多做停留,便自翻身上马,从窄窄的官道上前行,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只剩下个小小的圆点,最终消失不见。
见到庆王世女终于离去,姜洛兀自松了一口气,便披星戴月地回到了自己下榻之处。
即便只是初夏,夜间也带着几分燥热。
姜洛蹑手蹑脚地走入房舍之内,在迈入门槛时却吵醒了旁边守门的侍人。
那侍人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见来人是姜洛,不由得悄声问:“姜二姑娘?”
姜洛轻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入房舍之内。
“里头的公子已经睡下了,还需他起来伺候您脱衣么?”那侍人忙随着姜洛走入客舍之内,一边行进一便道。
“不必了。”姜洛眼睛半阖半睁,不禁困得打了个哈欠,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也不必唤别人伺候了,点灯更是不必,我自己脱了衣裳便躺下了。”
那侍人听此,便连声应允,又为陆修开脱道:“这位公子头一次来官家这里侍奉,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姜二姑娘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他。”
姜洛趁着小轩窗内透出的几缕月光,为自己斟了一杯净水,犹自喝得正欢呢,忽而听到那侍人的话,却是微微愣住。
“你们这里什么规矩?”姜洛放下瓷白盏,好奇地问道。
“按照官家的规矩,下九流是不许在这里过夜的。”那侍人向屏风之内探了一眼,尔后又保证道,“等到明儿一早,下奴就将他托走,绝不会碍着您的眼。”
姜洛这才笑道:“你是把他当做什么人了?他可不是什么‘下九流’。”
虽然军营兵卒的地位也不高,最受世人唾弃,但因为执掌军队的往往出身高贵,并不是大周传统的“下九流”。
那侍人却是一愣,期期艾艾地问道:“那……那里头那位是……?”
姜洛不假思索地直接道:“那可不是什么小倌戏子,更不是我的侍儿侧夫,他原是我的正经夫郎,你可再不要乱讲!”
那中年侍人听此,惊得说不出话来,想起陆修床帏之上种种媚态横生的样子,却比秦楼楚馆之间最风流俊逸的小倌还要更媚些。
原来闺阁中的男子,竟然也有如此风流媚态?
“哎呀呀,下奴有眼不识泰山斗,竟冲撞了贵人。”只愣了半晌,那侍人才满脸堆笑道,“郎君不辞辛苦来到这里侍奉,想必是极爱姑娘的。姑娘娶了这样的美郎君,虽然年纪大了些,却当真会疼人呐。”
姜洛被他哄得一乐,便扭身回到榻上,掀起了帷帐,却见陆修侧躺在榻上一角,靠着墙边熟睡了,一双素手放松地横放在靠近脸颊的榻旁,当真睡得香甜。
姜洛也委实困得不行,仔细地将帷帐重新拢起,便躺在榻上空余之处,拾起棉被的一个侧角,连衣服都没有脱便和衣而睡。
她平素甚少做梦,尤其是疲乏倦怠的时候睡眠很好,常常一夜睡到天明。但是今日,她的梦境像是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般挥之不去,遥远的记忆翻涌而至。
仿佛这不光是简简单单的梦,而是曾经真切地发生过,只是现在她又忽然记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