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青石板路一侧, 靠近一户人家的灰瓦檐下,侧立着一高大的身影。
他一身不引人注意的褐麻长袍直垂到脚面,头上戴着长帷斗笠,斜斜细细的竹条服帖在斗笠上, 根根分明。
即便每根竹条都已经輮成了圆形, 仍就难掩其本身的青绿之色。
这身衣裳打扮使他与周围青苔黛瓦融为一体, 却仍被姜洛一眼瞧见。
姜洛原本就十分厌烦这种来往应酬之事, 只是随意一瞥, 忽然看到了个身形绝类陆将军的男子,不由得朝着那个方向多看了几眼, 却也无法从那厚实的帷面中看出什么来。
恰在这时,那男子脚下踢踏了几下,招式眼花缭乱地, 从门檐之处便随之飞射而来一枚小石头子。
那小石头子玲珑浑圆,“倏”地一声直投到了姜洛乌缎的靴面上, 向上弹射了一下才落到了地上。
这番把戏,没有极俊的脚上功夫是绝难完成的,而她的陆将军恰好最擅玩这种把戏。
姜洛微微莞尔,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靴面, 便知道对面站着的一定是陆将军,她只悄悄地从华盖依仗中走了出去, 绕开周围环媵的奴仆, 去檐下一角寻人。
她方走到了屋檐的边角, 只见一双矫健有力的臂膀从檐边伸出, 一下子便全揽住了她的身体, 将她迅速地勾入旁边的巷道之中。
“陆……”姜洛微微仰头向上探看, 待要刚出声唤到, 便被一根素净纤长的手指抵住唇瓣。
他衣袖之上的皂荚香气闻起来清新爽气,一双朱唇犹如秋日里开得正盛的海棠花瓣一般,薄唇轻启道:“嘘——不许叫人瞧见我,我只来一会儿同你说几句话就走。”
姜洛犹疑地看着陆修,却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陆修却没急于开口,反倒侧过了脸庞,怔怔地瞧了一眼巷道之外缤纷华美的凤凰车舆,轻声问道:“洛洛,我们十日后便举行大婚之礼,可好?”
他一双细长上挑的狐狸眼微微眯了起来,颇为艳羡地看着整条街上铺就着的地锦,眸间不自觉地闪过几分光彩来。
这寥寥几句话倒叫姜洛为之一怔,她不禁疑惑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平日里她每每谈论及婚事,陆将军都常常矫饰过去,避而不提此事;可今日他倒是转了性子,突然十分着急热衷婚姻大事了,而且还将婚期订得既具体又迫近。
虽然姜府上下早已经知道府上二位姑娘迟早都要娶亲,故而早早地便备好了准备之物,但只有匆匆十日岂不是太过赶落了?
陆修流畅微尖的下颌微微扬起来,只轻轻地搭住了姜洛的手,将她的手捉到自己小腹上,轻轻地揉了揉,道:“我倒是不急,它却是急得很。”
如今夏尽,陆修的小腹已经微微凸起,是以他再不能随意穿着紧身的盔甲、营衣,仅能穿一些桑麻制成的宽松衣裳掩身。
“若是月份再大些,就只能用红裹布裹起来腰,把肚子活生生裹下去。”陆修微微垂眸,似是忧心忡忡地揉着小腹,眼眸中却不意闪过几分精明的光彩来。
姜洛面上不禁微微红热,忙不好意思地抻出手,拉住了陆修的袖口,道:“陆郎,这个孩儿真是苦了你了,等到陆公子嫁入小女府中,洛必扫榻以待。”
说罢,她竟微微蜷拱起手来,十分郑重地向陆修鞠了一躬,她发髻上插着的一支钗顺着她低头而下,恰好滑到了陆修胸膛之上的凸起,隔着衣料蹭到了里头。
陆修听她如此说,不由得失笑,眼眸像是一汪满溢的池水般清澈透亮。
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揉了揉自己左侧胸膛,想要缓解一下这蓦然而来的微痒,只不动声色地问道:“那这么说,你算是同意了?”
姜洛略略沉吟了下,心头却不由得浮现出一个问题——
为什么非得是十日后,而不是八日后、九日后、十一日后呢?
不过看着陆将军微微臃肿起来的身材,姜洛便不疑有它,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尔后道:“行,包在我身上!陆郎十日后就等着凤凰车舆来陆府门口接你罢!”
陆修倒是没有料想到姜洛竟然答应得这般爽快,脸上笑吟吟地看着姜洛。
他以为姜洛还会疑惑为何不偏不倚地是第十日,只可惜她没有前一世的记忆,不知道从今天开始算起,这接下来的九天半内会发生什么惊涛骇浪。
若是高屋建瓴地分析旧周末年的局势,在天和末期最好的起事机会就是天和十七年的八月十五。
也就是十日之后。
庆王府邸之内,庆王世女手中捏着一枚青色的荷包,十分爱怜地轻轻抚摸着,而旁边的校尉则分外不解地问道:“世女殿下,您拿着这么个破荷包有什么可看的?”
那校尉憨直,问起事情来没有那般婉转曲意,令旁边的庆王世女微微皱了皱眉。
“河东那里的粮草你可发了?”庆王世女侧过身去,将荷包重新挂在了怀中。
那校尉只道:“回世女殿下,按照庆王殿下的意思,这军中粮草乃是重中之重,就算咱们营帐内财钱再短缺,也万不可短了这个的。河东的粮草自然也是照例早发了的。”
庆王世女微微点了点头,只叉起了腰厉声道:“本殿听说,河东营帐中常有善心的将领将把余粮分给当地的百姓,可有此事?”
那校尉连忙拱手回复道:“确有此事。”
庆王世女志得意满地道:“命她们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情了,军营中的粮草归属军中,这帮老百姓要是想讨饭,就去讨朝廷的赈灾粮去!再不济去周围富户那里做长工也是!”
那校尉诧异地瞧着庆王世女,略想了一会儿才道:“世女殿下,救济当地村民这种事情其实也是王驾示意的,若是她们手头一点儿粮食没有,都一窝蜂地往上京城内去聚拢,到那时候纵是再多的富户招工也无济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