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生瘫软在地,与年迈双亲抱头痛哭。邻居们站在一边,宽慰道:“天塌下来有个高儿的顶着,叛军攻城咱们都顶下来了,有什么事这么想不开,何苦来呢?”
江夏生已是说不出话来。昨天夜里,他被兄弟小谭提点,才知道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辗转一宿未睡着,他是不怕死的,可是他若是死了,一双年迈多病的双亲谁来照顾?
江夏生越想越是心中痛苦难忍,于是一早起来,把事情都跟父母说了。江父江母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若是儿子死了,两老也活不下去,索性全家共赴黄泉。
江夏生便想找个快活些的死法,试了几个法子,都下不去手。还是江父说,家里还有些用来药老鼠的丸子,取来给他们服用吧。
江夏生不忍看双亲被毒死的惨状,一个人走到胡同外的水井便欲投井被人拦住,这才有了和康府尹解开误会的一幕。
他飞奔回到家中,却见邻居们已将双亲救下来了。原来这两粒药丸甚大,二位老人年迈,喉管细窄,一时吞咽不下,咔在喉部,晕厥过去。邻居们及时赶来,猛拍二人背部,把毒药丸控了出来。
康府尹总算没亲眼见到悲剧发生,又见江家居然家徒四壁,残破衰败,一时间有些愧疚。他做顺天府尹已有几年,竟连手下人家境如何都不清楚,于是悄悄留下二两银子,悄然离去。
顾励哪知道,这京城里有三个人因为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康启宗前脚刚走,穆丞相等人后脚就来求见。顾励叫小太监引他们到德政殿来,喝了口茶,走动走动,免得坐久了得痔疮。
没多久,丞相穆华龄、六部尚书并六科谏言进殿。顾励照例叫人给穆丞相看座,其他几人站着。
穆丞相先是说起王正一案,昨日三法司会审,裁定王正比周结党,雍闭耳目,强取豪夺,残害百姓,偷窃内帑,为祸宫廷。洪枕秋呈上罪状,顾励翻看过,有穆丞相督案,这份罪状还算公正,洋洋洒洒数页,后头还附着一张阉党名单。
顾励便先将罪状留中,待细看过再予以批复。顾励迫不及待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内廷宝库失窃的内帑呢?可曾追查下落?”
穆丞相答道:“王正已经招认,刑部日前已将王正外甥孙行锋捉拿归案,此外还有帮助孙行锋销赃的一干人等,想必不日便有结果。”
顾励把王正的供词与失窃的内帑清单放在一起比对,白银的数额差不多能对上,此外还有古董、珍宝、字画、金银首饰、绸缎、高级毛织品、玉器、象牙等等。
顾励看了一眼清单,登时眼珠内八,瞳孔地震。清单上白纸黑字写着《女史箴图》、《富春山居图》、《金碧山水画》、《致到帖》、《桃源图》、《清明上河图》、《兰亭卷》、《江山万力图》等等,都是前朝名家名作。身为一个现代人他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些名画。
这还只是字画,此外还有古董如:孙登所斫天籁琴、汉代玉兕镇、商周的彝鼎、秦朝的钟鼎、四羊方尊、宋元瓷器等各色珍宝。
王正几乎把内帑搬空了,由其外甥孙行锋运送到江南一带,由画商、裱匠、掮客、经纪、牙人分售给了各地的收藏家。
这个王正,当真是胆大包天啊。顾励对洪枕秋说:“刑部需得加紧时间,追回内帑,莫延误了时机。”
洪枕秋蔫蔫的,应答一声。
穆丞相说:“兵部给事中王丞弹劾杨尚书一案,经刑部查证,乃是受监察都御史夏星骋指使。王丞声称,夏星骋乃是阉党,因王正下狱,夏星骋指使其向杨尚书发难,用意在拖杨尚书的同年左尚书下水。”
顾励看着穆丞相,若是昨天夜里,他没有听到顺天府地牢内的一番对话,或许会以为穆丞相说的就是真的。可是现在,他不仅知道了这个案子的另一种可能,也明白了穆丞相此时的矛盾。
夏星骋说的或许是真的,他并没有指使王给谏弹劾杨鸿见,这不过是一出左世爵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是把夏星骋彻底拉下马。但是这也只是夏星骋的片面之词,他们没有任何证据,眼下最好的做法,就是别再纠结真相,按照穆丞相得出的案情结果,让此事就此尘埃落定。
顾励让穆丞相把王给谏弹劾案的案卷呈上来,翻看了一下,暂时留中。
穆丞相继续道:“陛下日前交代,欲慰问京营卫兵,臣与礼部商议,日期定在七日后,陛下以为如何?”
顾励看了一眼天气,皱眉道:“过几天便要下大雨了,最好定在四日内。”
穆丞相与礼部尚书对视一眼,他们都是听说过叛军攻城当日顾励测算天气之事的,虽然对顾励的言之凿凿仍然存有疑问,但也不敢多说话,只得应下,这几日加紧时间安排便是了。
既然提到慰问京营卫兵之事,顾励便问道:“阵亡军士官吏们的抚恤金发下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