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上房悬起彩灯,一架新制的足有半人高的大型走马灯挂在正中,灯面上彩绘着神仙故事图, 引得往来的人都仰着头瞧。
贾理从宫中带回的两盏宫灯摆在地下, 就放在雁翅排布的椅子之前。
众姊妹与宝玉已经在自己的灯笼上画了画, 提在手里,互相指点着取笑。
谁也没心思吃饭,大家只是草草的用了些东西, 就提着灯在花厅上和游廊中玩耍,不觉暮色四合,灯月相映, 如置身琉璃光明世界,梦幻浪漫。
贾理看得有趣,索性命人开库房取出许多精巧的小灯笼, 散给丫头们提着,这下更热闹了。
贾母看着也高兴,和薛姨妈道:“还是他们年轻人会乐。”
薛姨妈笑道:“那是老太太不出手, 老太太若出手, 保管比他们都来得。”
“我也老了, 没那些闲心,闲了不过与孙子孙女们说说笑笑, 不多一会子就倦了, 他们嘴上不说, 心里未必不嫌我这婆子无趣。”贾母哈哈大笑。
“还有我呢, 我也玩不来他们小辈那些花样, 我和老太太作伴。”薛姨妈道。
凤姐儿端着酒壶上来, 与薛姨妈把盏, 笑道:“姨妈,你倒和我们老太太相得,也不知是我们老太太不服老,还是姨妈太老成。”
“你也和她们玩去吧,可怜你在这里操持了一天,这会子还不自在些。我和你姨妈这里有人服侍,很不用你。”贾母笑道。
凤姐答应着,仍是服侍了一回,又让邢王二夫人,方搁下酒壶下去了。
才到得游廊上,就听湘云惊呼一声,把什么东西脱手扔出去了,丫头媳妇子忙围上去一顿踩。
原来是湘云的灯笼做得不好,不知怎么烧着了,吓得她忙扔了,此时庭院内摆着许多物事,幸亏下人们反应快,及时把灯笼踩灭了。
“云丫头还是这么慌里慌张的,快进去坐着吧,别在这里作祸。”李纨忙推湘云道。
湘云只得怏怏回返,坐在栏杆后看姊妹们和丫头们提着灯游赏夜景,点点灯光如火龙游动,双手托着腮,闷闷不乐。
见她如此,宝玉也不玩了,将自己的灯笼随手交给一个丫头,嘱咐道“好生收起来,这个我还要的”,掀袍进屋坐在湘云身边。
湘云歪过头瞧他,笑道:“你和她们玩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子就好,这里倒清静。”
她坐的这个地方位于内外之交,没有点灯,只有朦胧的几丝光线投过来,衬得她的脸半明半暗,多了些白日少见的温柔。
宝玉笑道:“你不在,我玩得也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这会子林姐姐和宝姐姐都在,你陪着她们说话去。”湘云推他道。
宝玉不走,说道:“她们都有伴,只有你没伴,我陪着你。”
两人并肩坐着,一时都没说话,眼前地上忽然出现一片明辉,明辉里现出个人影,长身玉立,如松似竹。
贾理手中提着一盏筒灯,照见两人的眉眼,挑眉意外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黑灯瞎火的,有什么意思。”
宝玉仰脸道:“云妹妹的灯烧了。”
“这有什么,再拿一盏新的便是,”贾理说着,把自己的灯给了湘云,“时候也不早了,大概她们也玩厌了,不如咱们去厅上投壶作耍,好不好?”
湘云笑道:“早就听说过三哥哥能发连珠箭,只可惜不能亲眼目睹,今儿我可要开开眼界了!”
说着跳下座位,回身去拉宝玉。
宝玉问道:“是单咱们胡乱投着玩呢,还是有彩头呢?”
“玩这个没有彩头,倒没意思了,”贾理想了想,“这样,咱们各出几样儿物件,堆在一起,优胜者可以来挑。”
宝玉笑道:“这才有趣儿,只是哥哥不能参加,若哥哥参加,头名就没有悬念了。”
贾理笑着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也没想和你们争!争赢了丢人,若输了更丢人。”
宝玉和湘云击了下掌,同时欢呼起来。
这时贾母和薛姨妈正在厅上歪着,尤氏婆媳陪着说话。
贾理一面遣人取来投壶用具,一面唤妹妹们回来,与众人说了,众人倒也愿意,纷纷解下身上带的东西,扔在厅中央桌上的金盘里。
“看看,又动起箭壶来了!”贾母指着立在厅中的壶樽,笑道,“这东西还是玉儿他爷爷在世的时候用的,后来没人玩这个,就收到库里落灰去了,还是理儿想起来,才翻出来重见天日。”
尤氏笑着奉承道:“理兄弟有太爷的风范,将来大有前途。”
贾母点头道:“虽说玉儿的面庞长得像他爷爷,可要说这性情,还是理儿像得多些。”
那边众姊妹联手起哄,要看贾理投壶,贾理拈了箭支在手,都没有瞄准,就一支接一支的投了出去,“铛铛铛铛”落在壶中,如流星赶月。
场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接着就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湘云笑着叫道:“来一个更好的!”
黛玉忙推她道:“哪里还有更好的,这已是极好了。”
“那是你没见识!”湘云摇头晃脑道,“岂不见书上写,前代有人能隔着屏风盲投,还有人坐着背投的。”
贾理笑道:“也罢,我今天就给你们表演一回,让你们开开眼界,以助节日之兴。”
众人都不知他要如何做,隐隐的兴奋起来。
贾理从黛玉手中取了帕子,背过身去,展开帕子,慢条斯理地蒙上了眼睛,伸手示意把箭支给他。
众人不敢置信,互相提醒,不再发出声音,等着看他这样能不能成。
宝玉忙将箭支递到他的手上。
拿到箭后,贾理并没立刻投出去,站了片刻,凝神提气,众人瞪大眼睛,只见箭势去如星火,只是眼前闪过一线银光,已经没入壶中。
发出一声清脆而明显的“铛!”
片刻的寂静后,厅中掀起巨大的声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