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大殡出城, 到了家庙铁槛寺,众僧接灵,安灵后, 还有三日安灵道场, 外头贾珍敬谢宾客, 里头凤姐接待堂客,到了晌午,也都散尽了。
王夫人邢夫人要随着人马回城去, 要带宝玉,宝玉只是要在郊外玩耍,王夫人只得把他交给凤姐, 自己回去了。
贾理回府换下素服,饭也不及吃,沉沉睡着, 次日起来,在府中散淡了一上午,他素日所使的一个叫李宽的进来, 叩头道:“三爷, 方才二奶奶打发人到外书房, 拿二爷的名帖,发书给长安节度使。”
“可打听得是什么事?”贾理知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心头一凛。
李宽毕恭毕敬道:“为的是一桩官司, 长安知府的内弟看上了财主张家的女儿, 这女孩儿原是许给了长安守备家的公子, 张家要退亲, 守备家不许, 两家闹起官司来, 求到咱们府上。”
他知道贾理最厌这等仗势胡为,徇私说情的事,头也不敢抬。
贾理面色微冷,问道:“是谁从中牵的线,敢情二奶奶还专接官司不成?”
“是馒头庵的姑子净虚从中牵的线,这贼尼姑游走高门深院,专好做些掮客的活计,从中牟利,良心黑的很!”李宽道。
贾理心里堵得慌,嚯的起身要走,又折回来问道:“二奶奶行这事多久了?”
李宽心肝发颤,忙道:“就小的所知,应该是第一回——从前都是二太太料理,求不到奶奶的头上。”
贾理面沉如水,在堂上来回踱步。
说情徇私,干预官司,都是他们这样人家做惯了的,贾理虽看不惯,也知他人小力微,管不得长辈,但凤姐毕竟是他的嫂子,若放任她如此下去,将来必招大祸。
凤姐本就胆大,若尝到了甜头,以后只怕一发不可收拾,且她行事借的是贾琏的名头,稍有不妥,都容易连累到贾琏。
想到贾琏,当下便下定决心,叫着李宽道:“走!跟我去水月庵,拿这个挑唆官眷包揽诉讼的贼尼姑去!”
李宽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心道,果然我没看错他,是这个门里少有的明决之人。
贾理先去外书房拿了书信证据,喝命文书不得传递消息,骑马带了四五个家仆,出城直奔水月庵而来。
——这水月庵就是馒头庵,馒头庵是她家的诨名。
到了水月庵,众人下马,小厮家人见来势汹汹的,忙想入内禀明凤姐,被贾理命人按住了。
庵内,凤姐正与宝玉秦钟两个吃饭呢,那主持净虚正在自己房内暗喜,白落了几百银子。
不想“砰砰”两声,门被踹得山响,两条精干汉子扑进来,净虚吓得血都凉了,颤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两名汉子话也不说,拖起她来就走,急得小尼姑智能儿在后面喊人。
净虚被拖出房,丢在院里,她“嗳哟”叫着抬头,对上一双沉冷如冰的眼睛,贾三公子坐在靠椅上,手里提着马鞭子,活像一尊玉面修罗!
她心里先虚了三分,强笑道:“三爷这是什么意思,或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三爷,三爷派人说一声,我就去府上请罪的……”
一行说着,一行试图爬起来,李宽上前两步,掰着她膀子把她摁在当地,喝道:“三爷当面,还不老实!”
贾理将缴来的书信扔到她脚前,看着她道:“这下总知道了吧。”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听得净虚针扎了似的,猛一哆嗦。
还要抗辩,贾理却不耐烦跟她多说,冷冷的道:“不必说了,一会儿就送你去顺天府见官,问你个包揽诉讼之罪。”
转头吩咐道:“去请二奶奶来。”
令行禁止之下,忙有个家人答应着去了。
直到家人来报,凤姐竟丝毫不知,心下吃惊,面上不显,笑道:“昨儿才去了,今儿怎么又急慌慌的跑来,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吧!”
宝玉忙也要跟去,家人拦了一拦,垂头道:“二爷还是别去的好。”
凤姐心里觉得不祥,对宝玉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吃果子吧,我去去就来。”提衣出门,给平儿使了个眼色。
平儿微微点头。
到了前头,只见贾理坐在院中,面色不好,净虚跪在他脚下,面前落着雪片似的字纸,凤姐便知昨日之事发了,不知怎的,竟不敢过去。
她到底是个年轻媳妇子,还没行过这样的事,不如那些妇人老道。
贾理见她来了,起身问好,命人搬椅子来请她坐,凤姐期期艾艾的坐了,忍不住问道:“这净虚师父犯了什么事,怎么这个形容?”
“嫂子安坐,我正要说这事呢,”贾理仔细打量她的神情,口中道,“这贼尼姑居心不良,哄骗嫂子包揽词讼,我正要把她送到顺天府问罪,先给嫂子说一声。”
“……原是人家求到我头上,我想着,人家两家甘愿,何必有个犟头横在半中间,弄得人家一桩好姻缘不得圆满,便不自量力应了,你既觉得不妥,打回去就是。”
凤姐说着,心中暗恨,恨自己的人做事不密,恨贾理不给她脸面,大张旗鼓的来拿净虚。
贾理道:“这本来就是扯不清的事,他两家自去掰扯就是,咱们家横插一杠子,到时候闹出人命来,咱们心里如何过意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