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悬。”
躺在病床上的洛旻轻声地唤出了关悬的名字。
赤红着双目向医生大吼大闹的关悬立刻转过头来, 大步冲到了洛旻的病床前，弯下腰来双手颤抖着紧紧握住了洛旻的手。他望着无比虚弱的洛旻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又急躁，青年看起来似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别吵了。”
这几日关悬似乎已经和所有来诊治他的医生都吵过了，即便是邓峤侨也被他吼出了病房。
“你会没事的。”关悬在此刻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他的身体却是如此的无力而又疲惫。青年的双膝缓缓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却又将洛旻微凉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
一周前关悬突然发现洛旻晕倒在家里的洗手间里，他的右手和衣服上都是默不吭声捂着嘴咳出来的鲜血。关悬当时简直要被洛旻吓疯了，而送入医院后, 才是真正将关悬逼疯的噩耗。
医院检查过后说洛旻的全身器官内脏都在严重衰竭, 很难想象在这一个月里洛旻到底是怎样一直自己支撑下来的，而这样衰竭的速率很快就不能维持洛旻基本的生命运作。
洛旻的指尖轻触着关悬的脸，视线复杂, 而后轻声叹了口气。
“你还太小了。”
多年之后, 洛旻终于又说了这一句话, 似乎此时听起来才有了不同的意义深藏在这句话之后。
二十八岁的关悬，正是年龄正盛的时候。比起十年前的他，他成熟了太多。他的面容更加英俊如刻，气势更加凌厉盛人。被众人追捧的他，正是如同天之骄子般在事业顶端的辉煌时刻。如此十年来，他付出了诸多的努力取得了今日别人难以趋达的成就, 只为了能够好好护着洛旻。
但是事到如今, 他依旧护不住他。
——就如同十年前一样。
“我们出院吧。”洛旻向关悬安抚地笑了笑。
关悬瞪着眼猛摇头, 他的眼里是说不出来的恐惧和慌乱。
洛旻这一句话, 就像是在等死一样。
不行！不可以！绝对不能死！
关悬怎么可能做到眼睁睁地看着洛旻踏上死亡的绝路。
医生说唯一能救洛旻的方法就是全身器官移植，但是这样的大手术当今世界上有多少医生能够主刀，又有多少人的器官可以和洛旻的器官配型成功，又有多少的成功率可以让洛旻真的从手术台上活下来……但是，即便是微末一点的希望，关悬都绝对不可能放弃。
他不能让洛旻死。
他不能就这样看着洛旻死。
关悬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器官都给洛旻，肝也好，肺也好。不管洛旻需要什么都拿走，全部都给他。最后，将他的心脏也剖给洛旻。让洛旻用他的鲜活的，爱着他的心脏，继续好好活着。
“我不想死在这里。”洛旻低垂着眼，轻轻说出了这句话。
死这个字，从洛旻的口中说出之后，关悬的身体一震。
如同十年的他一样，关悬瞪大眼望着洛旻的脸，眼泪无知无觉从赤红的眼眶里落了下来。他坐在煞白的病房里面，浑身颤抖得哭得泪流满面，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近乎喘息不过来。
关悬最后还是将洛旻带回了家，这几日几夜里，他们大多时间都只是躺在床上相拥着。
洛旻在沉睡，而关悬只是静静望着沉睡的洛旻。
“我想去画廊。”脸色苍白的洛旻躺在关悬的肩膀上，轻声地说道。关悬点了点头，他帮洛旻换好了衣服，将人小心翼翼抱上了车，开到了郊外湖边的象牙白双层建筑。
他们两个静静地坐在画廊里的一个长凳上。
长凳前的白墙上是被精致的画框裱起来的，是关悬曾经说过的他最喜欢的洛旻画的一幅画作。
那是一幅长卷的水墨画，画卷里栩栩如生地用水墨勾画了一个古代的小镇全貌，热闹安详的氛围，繁多秀丽的景象，交错纵横的小径，参差不齐的房屋，形形色/色的小人……他们好似都如生地生活在这幅画卷中，各自闲然自得地生活在这里，与外界无干无扰。
洛旻用两年时间才将这一幅精妙至极，惟妙惟肖的水墨画画卷完成，而后还是送给了关悬。
[这是我吗？]
曾经关悬指着那在一座石桥的那棵大树下，一个穿着灰不溜秋的破旧衣衫的哭丧着脸的小童，向洛旻问道。分明这哭得挺丑的小孩见着与他并没有几分相似，但是关悬一眼便从无数神色各异的人中见到了这个小人，他就觉得那小稚童是画的他。
洛旻当时怔了怔，而后有几分哑然失笑地点了点头。
后来关悬又盯着这一幅画卷很久，问洛旻那他在哪儿。
洛旻说他并没有把自己画进去。
这一幅画卷画了这么多人，却没有洛旻，这让关悬不高兴。
[那你觉得我该在哪。]当时洛旻是这么问关悬的。
关悬想了想，指了指小童旁边的那棵大树。
[我为什么要在树上？]洛旻笑了。
关悬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他还是很喜欢这幅画卷。好似第一眼看见就有一种特别而又熟悉的情感袭面而来，他总觉得洛旻也把自己画进去了，只是故意不告诉他而已。
此时关悬和洛旻依然在看着这幅画。
直到此刻，关悬才发觉这十年过得实在是转瞬即逝，这些年的回忆在此刻都显得如此沉痛无比。他曾经还期待着他和洛旻有着无数可能性的未来，一直等到他们很老很老的时候，洛旻肯定也会是这世上最好看的老头子，他照旧会将洛旻当成个宝爱着他。然而这一切所有的可能性和未来都瞬间归零，关悬觉得他的心时刻疼得发颤揪紧，痛到窒息彻骨。
关悬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紧紧抱着洛旻，哪怕全世界都在将他的洛旻从他的手中夺走。
“你知道吗，你其实挺烦人的。”洛旻突然开口，这性子还真是不管过了多少世都改不了。
“是吗？其他人也都说，只有你才受得了我。”关悬用干哑低沉的嗓音回道，他的头轻轻靠着洛旻的发丝，声音颤抖得无比脆弱，“所以，你是嫌我太麻烦，不要我了吗？”
“要。”洛旻轻声一字，却似是无尽情深不渝参尽其中。
他倒是想不要，却怎得都放不下。
洛旻抬眼望了望那画上的小童，又转头瞥了眼关悬，对他浅浅勾起了唇角，那双桃花眼角依旧染着关悬最爱的缱绻笑意，此时却让他的心揪得生疼。洛旻轻轻覆上关悬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然后缓缓靠在关悬的肩膀上，眼睛缓缓阖上，喃喃低语道。
“我们会再见的。”
洛旻握着关悬的手的力道渐渐松开。
过了一会儿，关悬嘴唇颤着唤了声，“阙溇……”
偌大的画室里只有他空荡荡的声音在寂静中回响。
属于两个人的画廊，却再没有另一个人来回应他。
关悬呜咽着低下头，他骤然痉挛般地蜷缩着身子，恍若身体里承受了凌迟般的苦痛，他将那没了呼吸和心跳的人死死搂在怀里。那悲戚的哽咽声从喉咙口，从肺腑内，从胸腔里，艰难嘶哑地发出，他于此刻感觉到了整个世界的崩塌。
洛旻走了，也将他的命给带走了。
关悬紧紧搂着人就那么坐在长凳上，一直坐到深夜才将人从画廊里抱了出来。他坐在主驾驶座上，洛旻微凉的躯体依旧被他抱在怀里。
“路易，帮我把文件都转交给薛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