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下着倾盆大雨, 狂风不止,吹得殿内的卷帘下的黄穗四处摇曳。
赵慈在与人交接了几句后走入, 躬身道:“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大理寺不是刚刚消停了么,他来做什么?”皇帝抬头,瞧着殿外红色的身影,“让他进来。”
干净的殿内旋即踏进了几个湿脚印,大理寺卿入内走上前,“臣,恭请圣安。”
皇帝低头忙着批阅奏疏,“大理寺掌管全国律法, 卿不忙么?”
大理寺卿抬头,“臣的上疏,陛下看了吗?”
皇帝便将右手边的一本奏疏扔至大理寺卿身前。
大理寺卿捡起,只见奏疏上圈了驳回两个红字,他便不满的抬头道:“陛下!”
“此案错判,虽有过错, 但楚王在大理寺这三个月来所做,臣都看在眼里, 楚王办事勤恳, 从不以宗室的身份待人, 公是公,私是私, 能在短短一月之内就将所有律法记熟而不出差错,臣在大理寺多年, 从未遇过, 自太宗起, 天下大案之多,懂法之官少,无奈下只得以其他文官充任,因官员不懂法故处理案件时只得引用前例,以例破法之事未曾断过,一例错,则百案错,一例重,则百案重,一例轻,则百案轻,臣只有一人实在是力不从心,且不论楚王是陛下之子,仅此人才,失之可惜!”
“若陛下执意要罚,臣愿用臣头上这顶官帽,换回楚王在大理寺的职事!”说罢,大理寺卿将头上的官帽脱下,重重叩首。
皇帝将笔拍到桌案上,红色的墨汁溅到了桌下,瞪眼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快就被收买,上赶着为他说好话求情了?”
“在陛下眼里,觉得自己亲子,也是那样不堪的人吗?”
“够了!”皇帝大怒,“朕把他扔给你,就是因为你办事公允,又为人谨慎小心,大理寺没了他就会塌么?还是说,卿连同大理寺,都是楚王党的人了?”
大理寺卿旋即怔的抬头,“臣侍先帝与陛下两朝,臣是什么样的人,难道陛下不知?”
“你既无心,就不要为任何人说话,”皇帝起身走至大理寺卿身前,“他不是你的同僚,也不是你的下属,他是朕的儿子,这一点,无论他在哪儿,身居何位,永远都改变不了!”
天子的解释很明了,大理寺卿俯首道:“是。”
“将帽子好好戴着,回去吧!”
“是。”大理寺卿起身,倒退着,旋即转身出殿时又停下,回头看着皇帝的背影,“如果陛下真的拿楚王当亲子,就看看臣最近所呈,大理寺整理出来的案卷吧。”
皇帝转过身,凝着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又道:“只有楚王一人用的是魏碑!”旋即躬身,“臣告退。”
皇帝揣着疑惑走到另外一张桌案前,上面摆满了书籍与卷轴。
大理寺掌全国刑狱案件审理,凡是地方有刑狱重案不能断者皆交大理寺,仅去年奏裁的大辟就有两千件之多,案件多而司法官员少,懂律法的官员更少,因而大理寺常年忙碌。
大理寺所呈案卷为半年内所有大辟的审核与判决,以及司法官员的批注,由皇帝浏览后要进行入库封存。
大理寺主薄只两名,臣工皆善用小楷,大理寺主薄的字也一样,抄录案卷的字迹到后期已经有些紊乱了,而中间一部分的魏碑,笔划从第一个字开始至整个案子记载完毕一直保持着严谨。
皇帝将案卷拿在手里,走到一旁一声不响的起居郎跟前。
“韩卿。”
“陛下。”
皇帝招手示意他过来。
韩汜便停下手中的笔走近,皇帝又指着上边的字。
韩汜看着,道:“浓浅得度,气势雄厚,这是北派魏碑吧,质朴方严,与所承南派书圣风格相反,大理寺正,”看着署名韩汜旋即笑了笑,“原来是六王。”
皇帝问道:“字能看出什么?”
“品性,处事的风格,态度,以及为人,律己者,不会纵容自己,书道,即人道!”
“姜卿只和朕说过此子在画上颇有天赋。”皇帝将案卷扔到韩汜怀里,“看看,看出什么了就说。”
韩汜一愣,端着案卷跟随皇帝,“大理寺的案卷,臣看恐怕不妥吧?”
“朕让你看,都是要入库的东西了,看了又如何!”
韩汜便低下头,翻了几页后,抬头道:“处事严谨,刚正不偏私,但太过年轻,所以仍有欠妥之处,假以时日雕琢,必有作为,如今只适合执法,而不适合主法!”
“哦,臣只是将大理寺正当做同僚讲出的。”
皇帝背着手,“看来将陈煜扔到审官院,没有扔错!”
“陈侍郎只是耿直了些。”
皇帝回到座上,看着一堆未批阅的折子,揉了揉额头,“朕已经接到数十位大臣的上疏,请求立后,这个些大臣,拿着国家的钱,管我卫家的事。”
韩汜至一边恭敬的站着,开口道:“天子的家事即国家之事。”
皇帝侧头,旋即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和他们那群老家伙一同做派了?”
“臣这不是奉承,臣说的是实话!”
“朕跟前能说实话的臣子已经不多了,朕是不是要赏你点什么,起居郎?”
“食君俸禄,为君尽忠,臣不敢邀赏。”
皇帝又笑了笑,“朕赐婚给你,但是未给你定吉期,这个月月末是端午,韩卿也老大不小了,宜早不宜迟,这样吧,朕问过秘书省的太史令了,这个月月中是个好日子,就定在月中的时候把婚事办了吧!”
“陛下,月中是太子殿下的诞辰。”
皇帝摸了摸胡须,“那就向前推三日,朕再许你三天的休息,旬休还是照常。”
韩汜抬头,看着笑吟吟的皇帝,拱手道:“臣,谢陛下恩典。
皇帝笑止,将手中的奏疏放下,看着殿外的大雨,“今日上奏疏,明日便有早朝,但愿,这大雨,不会没了朝堂!”
韩汜站在一边重新拿起笔,写了两个字后停下,转头随着皇帝的视线望去,“应该不会。”
“哦?”皇帝饶有兴趣的回头。
“因为要转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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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垂拱殿内,皇帝合手端坐于明台之上。
“三司有奏,太子千秋诞辰,是否按以往操办。”
“储君乃国本,千秋岁整国之大庆,礼不可废,然朕以勤俭治国,宜简不宜奢。”
“是。”
“审官院有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