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战火摧毁的城池一片狼藉, 城楼的过道上还残留着血迹,墙壁断裂护栏破损都还未来得及派人修缮。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微光之下西北处缓缓升起的青烟远远可见。
一双锐利的眸子看向正前,城楼上旋即传来词曲吟唱,“腰刀首帕从军, 戍楼独倚间凝眺。中原气象,狐居兔穴,暮烟残照。投笔书怀, 枕戈待旦,陇西年少。欢光阴掣电,易生髀肉, 不如易腔改调。世变沧海成田, 奈群生、几番惊扰。干戈烂漫, 无时休息,凭谁驱扫。眼底山河,胸中事业, 一声长啸。太平时、相将近也, 稳稳百年燕赵。”晚风轻轻拂过城楼吹起年轻人额前凌乱的发丝。
月下的影子微微晃动, 卸了头盔的人将青丝盘起,握剑孤立在城头略显凄凉。
听到楚王缓缓吟出的曲子,刘氏走上前,“这首水龙吟,是王爷的心声么?”
楚王注视着远处, 点点火光闪烁眼底, “与其说是心声, 倒不如说是无可奈何。”
刘氏朝她走近微微欠身。
楚王不解, “你这是做什么?”
“奴谢六大王信任。”
楚王松开握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搭向城墙,“今日洛川与我说,想让我出面替他向你提亲。”
刘氏与楚王并肩而立,看着城下孤寂的山林微微眨着眸子,“奴是已聘之妇,也曾发誓不再嫁他人,况且金陵姜氏是名门望族,世家的后宅并非我所愿。”
“所以我没有答应他,但不是因为你们的身份,无法预知的承诺,我仅会对一个人说出,但我有苦衷,不得已而为。”
刘氏侧头看着她浅浅一笑,“那个人,是六王妃么?”旋即又转回失神道:“我不想他因为我而为难,也不想困在后宅里举步维艰。”
“看你的眼神,我走后的这段时间里那小子没少献殷勤吧。”
刘氏没有回楚王的话,楚王便又道:“从小就有人告诉我,再不受宠你也是官家的六大王,只要成人出阁,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人心里唯女子的心最是好骗,一旦骗了,情深之至即是一生。”楚王低下头,“可我觉得,这是受困的一生,夫可再娶,而妇不能二从,有和离之法仍是休妻不断,能择心属之人终老一生于当朝而言,实属不易。”
刘氏回道:“左右不过是深情遇寡情,女子对镜梳妆,殊不知常以泪洗面,王爷不用劝奴。”
“我不劝你,因为我在你的眼里已经看到了答案。”楚王收回手轻轻握起腰间的佩剑,“时候不早了,夜里城楼上风大我就不送刘姑娘回去了,因为,”看着刘氏眸中的银甲旋即勾嘴一笑,“正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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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萧显荣所率的精锐与秦凤路转运使所率湘军相继抵达凤翔府。
萧显荣将军情如实脱出,“先前交战中损一千六百余人,斩敌一千...”
西讨元帅正坐在帅帐的椅子上,眯起双眼凝视,极为不满的打断道:“你手里有一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静塞军,加之两万轻骑一万重步兵及神臂弓军,这战果,强差人意啊。”
“末将知罪。”萧显荣便单膝跪下,“请元帅处置。”
“领军的是敌军主帅,西夏号称五十万大军攻宋,而萧元帅手中只有五万人马,倘若我们迟上一步,恐怕敌人早已将秦凤吞并。”
沈易安冷下脸,“楚王,这里是军营,军营里只有将帅与卒没有你的泰山,军中也只容军法不容私情。”
“我说的就是公事,平心而论。”
“西夏总兵力也不过五十万,他号称五十万实际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万人罢了,楚王没有上过战场就不要胡言军事。”沈易安又看向萧显荣,”当年隆德公领一万静塞军斩敌三万,领军上你比起你父亲差得远了。”
“末将知道,大人戎马一生未曾败过,又岂是末将能够乞及的。”萧显荣知道沈易安的用意遂从胸甲中将虎符取出,“既已合师,兵力调遣皆听主帅之令。”
沈易安坐起,走到萧显荣身侧将虎符拿起,端详了一会儿后又塞回他的手中,勾笑着冷下脸道:“萧家军还是由姓萧的人带领比较好,本帅只需要诸位将领与诸位指挥服从即可,凡违本帅军令者,斩。”沈易安说话时特意转头凝向楚王。
楚王抬头与其深深对视一眼,旋即挑起眉头拱手道:“是。”
良久,从帅帐中出来的萧显荣吐了一口气。
跟随他一同在帐外等候的还有两个厢都指挥使,其中一个身材魁梧满脸黑胡,踏着云头靴紧跟其后问道:“元帅,那沈易安可有挟私报复?他要是问罪您就把末将说出去吧,此次交战不利是末将轻敌所致,末将以为那老家伙只带了一点点兵就敢来阻拦...”
回到自己的营地后,萧显荣拉沉着脸仍旧一言不发。
另外一个随同的厢都指挥使见他喋喋不休便打断道:“闭上你的嘴吧,现在国家在打仗,那沈易安敢挟私报复么?”
“说的也是。”
说话间,一个红袍小将走进营地,隆德公治军森严,但这几个守营的将领却没有拦她。
萧显荣看着走来的楚王,问道身侧的两位副将,“你们可知道这是谁?”
能这般年轻就着朱漆山文甲,而且面熟的很,大胡子回道:“末将知道,是官家的六大王。”
萧显荣回过头,自己久不在军中,这些人都是父亲留下来的心腹,亦是他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
“六大王在四川时忠武公便带着我们几个去成都府见了,”大胡子抬头看向楚王,“几年不见,这小郡王都从一个少年长这么高了。”
楚王走近,抱拳道:“泰山。”
几个副将拥上前行礼,“末将等叩见楚王。”大胡子旋即笑眯着脸抬头,“四年过去,不知道六大王还认得末将否?”
楚王先是楞看了会儿,“大胡子?”看着大胡子身上穿战甲带佩剑便笑道:“你这升官了?”
“蒙忠武公器重,让我这目不识丁的粗鄙之人做了厢都指挥使,不过没有想到那天夜里只匆匆见了一面六大王竟还记得末将。”
楚王伸出手弯了弯手指头示意,“我只不过是赢了忠武公一盘棋,你却差点将我的手指头都给掰断了,这连心之痛我岂会忘记?”
重提旧事,大胡子瞬间涨红了脸慌张道:“那是六大王您使诈,末将看不过去才...”大胡子瞥见萧显荣脸色不好,便朝楚王单膝下跪,“那日是末将的错,幸得王爷您宽宏不计较,如今想来真是惭愧,还是六大王治罪。”
楚王便笑着将其扶起,“过去之事就让他过去,昔日本王不曾怪你,今日又怎会怪你,况且本就是我使诈伪之术才赢了那盘棋,张将军不必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