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臣面面相觑, 这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明争暗斗,怎么样看楚王都是这最后胜利的黄雀。
“若小王说这是陛下的密诏,诸位大臣可信?”楚王凝着那一半站立的大臣, 从缠着布带的左手袖子里拿出一张卷起的纸条。
与手诏上的楷书不同,这张纸条上写的字承袭书圣笔法具江左风气,内侍接过呈到众臣跟前, 几位站立的大臣拿起仔细斟酌,旋即纷纷看向位在前头的紫袍老翁,一位大臣拿着条子走到他的跟前, “吕相请看是否陛下亲笔?”
趴在地上的吕维跪直身子用右手揽住宽大的袖子接过纸条,旋即抬头看向楚王,朝大臣点了点头。
楚王又道:“列位臣工疑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远在西北镇守的静塞军从熙州至东京就算快马不停也要些时日又如何能够刚刚掐算好时间赶来呢?很显然是提前做了准备, 然诸位试想从西北至京畿要途径秦凤路,秦凤路转运使是陛下亲任的心腹之臣难道陛下不会察觉?”
几个大臣端着笏板左顾右盼, “陛下素来疼爱三王,难道陛下先前所作...”也有小声议论,“这字迹下官见了也觉得是陛下亲笔。”
“好书法者不少, 仿照笔迹能以假乱真者亦不少, 我等看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吕相文采及书法位列重臣之首, 连先帝都曾称赞,他应当不会看错的。”
“可吕相和枢相一样都曾是楚王府的僚属,这吕相可是楚王的讲师,难保有包庇之心在里面。”
楚王摩挲着手,大庆殿外已经经过了一场血洗, 难道这群老臣固执的非要逼他在动一次血刃。
“小人信!”老迈的声音从侧殿传出, “小人信六大王所言, 小人也愿遵官家旨意扶持六大王入主东宫。”
几个内侍黄门搀扶着赵慈走出,与之一起的还有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诸臣连同楚王都朝赵慈身侧的老妇人拱手行礼,“见过郑国长公主。”
长公主是赵慈命人去请来的,赵慈松开两个内侍黄门的手走上前,“若不是六王,小人与陛下恐怕早就去见先帝了,陛下一生所愿便是守好这卫宋江山,所以小人愿遵奉明主重正朝纲。”
若陈煜作为楚王府僚属有或存包庇之心,那么赵慈作为入内内省的内侍自幼跟随皇帝已有五十余载,他的所说的话自然要比陈煜有信服力。
老妇人也随之走上前威严道:“国朝内乱,列位臣工皆是撑起这片山河的砥柱,储君作乱不配为人主,楚王为官家亲子乃我朝正统继承人,诸卿又怎可在此相互疑心?”
郑国长公主乃皇帝的同胞姊姊,数十年来从未干预过政事,如今出来主持局面是不想国家大乱。
不管真假如今大局都已经定下,连长公主都站在楚王这边,若负隅顽抗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大臣们纷纷搢笏屈膝跪下,叩首道:“臣等愿尊六大王为东宫新主。”
楚王感激的看着赵慈与姑姑,只在几次家宴上看到过她,记忆里郑国长公主并不和善不过却是深明大义之人。
旋即朝大臣们道:“毕竟没有册立的诏书,所以入东宫事暂且不谈,陛下如今卧病不能处理国事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仍需要运作,本王身为卫家子孙焉能置社稷于不顾,因此本王代陛下行监国事,由诸位大臣从旁协助,立储当立贤德,故而也请列位臣工考察本王究竟能否胜任。”
楚王的话让众臣纷纷点头,再次叩首齐声道:“陛下明断,王爷仁德必能担当重任。”
“关于废太子造反一事人证物证都在刑部,他毕竟是储君,所以还劳三司使共同审理,事关皇家颜面宜小不宜大,但律法也不能松便公事公办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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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省的奏疏以及大理寺接连送来的案件审批让楚王整整一日都不曾离开文德殿半步。
“那两个叛将在大理寺当着各宰辅的面全都招供了,这是对废太子定的罪请大王过目。”
“谋反罪本要诛九族,但他是皇子又曾是储君故而这妻族...”卫楷的妻族也是楚王的母族,这一栏罪里三司使不敢写便派了人过来询问楚王的意思。
“李孝义已死在叛乱中,本王说过公事公办,国不可废法,该如何便如何!”
“刑部已经派人围了山阴开国伯爵府,其子固然罪不可赦但山阴伯年事已高,差遣入内时山阴伯已经重病在床,所以下官与其他大臣一同商议只褫夺其功名与爵位。”
“翁翁...”楚王点头,“李家本就不是什么望族,就按你们商定的意思去办。”
“是。”
“六子。”
“小人在。”
楚王招手,祁六便上前俯身,“招供的那两个人不必留着。”
“是。”
小六子刚走到殿口就又回转轻身道:“王爷,赵都都知来了。”
两个而立之年的内侍搀扶着赵慈入内,还不等楚王答谢赵慈便扑通一声跪下,“小人叩见六大王,王爷这一年去哪儿了呀,小人还以为王爷真的被那些奸人所暗害。”
楚王从座上覆起连忙走到赵慈身前将其托扶起,“潜幼时之难只有赵家翁翁是众多内侍中唯一不弃潜的。”
“小人在六王的身上看到了当年齐王的影子,父子本不必生如此嫌隙奈何官家执念太深,这么些年过去,官家的偏私与疼爱可分有六王丝毫?”
父子本不必如此,这句话让楚王二十年来的隐忍都化作了苦楚,“整个内宫中便只有翁翁会在年夜里送我角子,会用这般慈爱的眼神看着我。”
赵慈老泪纵横的擦拭着楚王的眼角,看着脸上那两道疤痕心疼道:“这些年六王一定受了不少苦。”
楚王擦着泪摇头。
赵慈又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小人一直记得大业年间六王趴在后苑的池子旁叫了小人一声翁翁,那会儿六王还没小人胸口高,扎着总角颇有小大人的模样。”
赵慈的话让楚王突然楞住,大业年间燕王尚在,记忆里楚王从幼时到出阁见皇帝的次数寥寥无几,对于贴身内侍便也不识得,只是后苑那次是偶然撞见,亦是盛夏时分河池里的花开的极盛,赵慈端着剩余的糕点途径。
年幼的楚王盯着盘子里插着旗子带有酒香的糕点走不动了道,一同的兄长便在一旁小声笑道:“这是入内内省的都知,内侍不会有子嗣,六哥长得这般讨喜去唤他一声翁翁就有糖吃了。”
兄长只告诉了她赵慈是入内内省的宦官,却没有告诉她宦官是皇帝的贴身内侍、心腹之臣。
“官家狠心至此,小人知道六王的苦楚与无奈,小人也知道六王心里有恨有怨,但小人还是期盼着六王能当一个好官家,父慈子孝、君明臣忠,勿要步官家的后尘。”
赵慈是来替皇帝求情的,楚王低下头,“我是心里有怨,我最讨厌的就是他所以我不会成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