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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1 / 2)

三人行至一处小院,张亖上前端正立稳,伸手敲了敲门,朗声道:“师弟可得闲?今日正旦,长公主与令爱来探望你。”

内里沉静了半晌,杜渝心中苦涩,想来是杜之显不肯见她,正欲开口告辞,连夜归京。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向内拉开,内里有昏黄的灯光溢出。一位枯瘦男子人隐在门内,瞧不出模样来,只听得见声音:“是小池来了?”

杜渝心中酸涩,迈了半步,带着些许犹豫,道:“父亲,是小池。”

那人又前半步,露出容貌来——两鬓花白,颧骨因长期茹素而形销骨立,显得甚为凸出。他身形有些枯索,迈出门槛,先对张亖立掌一礼,才与杜渝道:“前儿得了信,说你从安西回来,我便知你迟早要来观里,误我苦修。”

杜渝眼底发苦,只道:“父亲,小池……”

杜之显侧过身,道:“既然都来了,还等什么?先进来坐坐。”

杜渝抹了把眼底涌出的泪水,应了一声,两步跟上。

这时候杜之显又回过头,道:“寒舍虽清苦,不知殿下可愿挪步?”

李依一笑,道:“固所愿。”

张亖在门外立掌躬身,悄无声息退了出去。他只怕这三人说起宫中密事,连累百里观,那便是龙虎山出面,保他容易,保百里观则难。

不如半字不听。

这屋子忒小,北边供着老子像,东边一张土炕,外间便是挨着墙垒砌石架,和满架子的书册。虽是凌乱,但整洁无尘,闻着一股纸张陈旧之息。

杜之显取了两个小坐墩,又拎了炭盆上恰好烧开的水,给二人一人倒了一杯,盘膝坐在蒲团上,弃了方才的面目刻薄,笑道:“这是我去岁藏下的雪水,最是清心。”

李依捧着老竹杯,吹散些许热气,浅浅抿了一口,诚心赞道:“甘冽痛快,果是清心,本宫府下的吓煞罗香也差了两分自然。”

这话让杜之显笑将起来,他知杜渝脾性,断喝不出区别,给自家孩子便如牛嚼牡丹。但李依一席话,可见是真懂,当下便道:“殿下既喜,我这儿还有一坛,走时带去,算是你们成婚,我的一件礼物。”

“谢阿翁,不胜感激。”李依不曾放下老竹杯,双目直视着杜之显,道:“阿翁不必念想旁的,并无一人勉强本宫。我亦知您心中有天地,不愿再理俗物。于情于理,本不该相扰。但事涉虞公府杜氏延续,无论如何,也得来见您一面,得您允许,方可行事。”

杜之显挠挠鬓角白发,瞥了眼杜渝,道:“我人在观中不理俗务,但此在长安脚下,耳根子始终是不得清净呐。”

李依知晓这便是愿意谈下去,又见杜之显神情落寞,便住嘴静听。

“大渊无福,我曾劝他离水远一些。”杜之显提及亲子,眸色未曾动摇,仿佛别家子嗣:“他不肯,到底折在此道,此为天命所致。吾儿既去,吾虽悟道,每思及此,亦觉枯寂。想他幼时聪敏伶俐,大了亦有男儿担当,愿成就一番事业。即便在外人说起是偏门,但在我看来,兴水利避水灾活百姓,哪怕昔年我权倾朝野,若论功德,也及不上大渊。”

杜渝红了眼,抬手拭泪。李依只低了头,默不作声。

“殿下执意下嫁,我知你有你的打算,但其中,总是念了些许待大渊的情意。我这个做父亲的,替大渊说声感激无尽。若殿下今后心中能另有所属,只管去。杜氏上下,不得阻拦半分。” 杜之显神色复杂,前面冲着李依,最后十个字,却是转头望着杜渝吐露。

“是,父亲放心,我记下了。今后长公主另有意中人,杜氏上下,只遵长公主心意和离,不得有半分阻挠。”杜渝心头狂跳,下意识便起身一礼——这是年幼时,满身威仪的杜之显烙在她骨髓的印记。

“今次你来,是为世子一位吧。”杜之显自喝了半杯白水,此事一落,他放松许多,想了想道:“大郎还小,还是从旁支择嗣,方为两全之法。”

李依道:“择了平江府杜氏子杜泌,若您允可,我便向圣人请旨,接了杜泌归京,立为世子。”

“杜泌?”杜之显闭目思索了片刻,忽道:“殿下,你可有试探之心?”

这话没头没脑,杜渝没听明白,只侧头望向李依,以眼神相问。

李依半闭眼睑理也不理,道:“瞒不过国公慧眼。”

杜之显方才挺直的肩背忽而耸下,自嘲道:“一把老骨头,哪里有甚慧眼?倒是殿下胆大心细谋事长远,长江后浪推前浪,吾佩服。”说罢,这二人相视一笑,倒是惺惺相惜。

杜渝不明白他二人为何相对而笑,也不太懂这“试探”二字作何解释,只疑道:“父亲,您是允了么?”

杜之显收拢笑意,道:“允!有殿下为杜氏掌眼,为何不允?小池,你今次也快满十八,若有凌云之志,便要戒骄戒躁。你自小顺风顺水,须知现下是逆水行舟,须得谨言慎行高瞻远瞩,寸动间思虑周全,方得大进。”

话转到了说教,杜渝打起十二分耐心,不住颔首称是。这一说便过去小半时辰,杜之显神色倦怠起来。

李依先行起身,按道家行礼,也换了称呼,道:“居士安坐,我先行告辞。十七娘,本宫在住处等你。”话毕,果真移步推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渝如坐针毡,走不是留不是,正自纠结,却听杜之显道:“殿下特意离开,是想给咱爷俩儿留些时间,说说体己话。这般玲珑剔透的心思,只怕是慧极必伤。”

杜渝听出杜之显对李依评价可谓之高,忙道:“父亲,您总是夸赞旁人,也得顾及下我的感受嘛。”

杜之显瞪了她一眼,道:“你在安西是做了些事情,但莫说旁人,景秀你便暂且及不上。”

“暂且?”杜渝眼睛一亮,道:“父亲的意思,也觉得儿今后定能比他厉害了。”

“那要看你能不能做到那一步。”杜之显搔了搔脖颈痒,问起杜渝婚事:“小池,你心中仍是不喜崇梵的,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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