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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北归(1 / 2)

“晋卿不如楚,其大夫则贤,皆卿才也”

“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

“虽楚有材,晋实用之。”

中都沦陷多日,街头漠北兵卒跑马之声不绝于耳,他们肆意地烧杀抢掠,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即便是这座小小的梨花深院,也被金盔银甲围了个水泄不通。

楚材穿着一件竹青色的纱氅,正盘腿坐在铺有凉席的炕上,心不在焉地看着一本《左传》。少顷,外头走进两个衣着光鲜、面容齐整的男子,都在三十岁上下,戴耳环的那个身材精瘦、风度翩翩,不戴耳环的那个略高壮些、棕色的双目炯炯若有光。他们向背对着自己的楚材行中原作揖礼,身后的几名带刀护卫则行蒙古礼节:“在下耶律阿海/郭宝玉,问湛然居士安。”

一个是昔日的漠北正使、铁木真身边的老臣,一个是郭子仪的后代、文武双全的勇士,楚材虽听说过他们的贤名,但介于其侍奉于蒙古成吉思汗帐下,他不愿回礼,便合上书道:“二位施主何必屈尊向鄙人行礼,又何必叫来这么多金盔银甲堵住鄙人的庭院?”

阿海恭敬一笑:“听闻居士是辽国东丹王耶律突欲之后,又是个至善至贤之人,我主成吉思汗求贤若渴,便遣我等前往这报恩寺里,用大队人马请您出城,以面见我主大汗。”

“请?”楚材冷冷一哼,回过头来:“呵,原来贵国还有这样的请法,真是闻所未闻。”

既然他不给面子,那也别怪他们不客气,郭宝玉瞥了阿海一眼,随即让身后的护卫端来一个托盘放在炕桌上。那托盘里有一封信,还有一把匕首,楚材不知何意,遂问:“这是…?”

宝玉含笑答道:“我等给居士一刻钟的时间考虑,若去,您就把大汗的亲笔信拿起来;若不去,您就用这把匕首做个了断。是生是死皆由您定,我等只会把情况上报大汗,不会干预。”

也不知外头到底死了多少人,才会有这么大的血腥气,从遍地横尸的大街上一路撞进寺庙里,连浓重馥郁的檀香都盖不住。这令人生厌的气味,不禁让楚材感到眩晕恶心,火热的胸腔里又升起一股对蒙古人滥杀无辜的愤恨:“鄙人不必考虑,更不敢用你们的东西。”

他从腰间拔出那把从未用过的金柄匕首,寒光闪闪的镔铁利刃,映着他坚定决绝的双眼。在阿海和宝玉的注视下,楚材将匕首对准自己跳动的心脏,毅然挥手捅去——

“等等!!”身形矫健的宝玉突然如疾风般冲向楚材身前,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后者乍然惊醒,垂首一看,那刀尖与自己的胸膛只剩半针之遥,若宝玉稍晚霎时,只怕就无法挽回了。

方才的惊恐仍然没有平息,所以宝玉说话的时候还在喘气儿:“湛然居士,请您跟随我等…去城外面见大汗。”

时值盛夏、烈日焱焱,城外满地的尘土被炽热灼烈的熏风卷得四处飞扬,树影寥寥、花草无迹,犹如搬来了西域飞沙走石的戈壁滩,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荒凉。

外面虽热,但帐里更热,这些个生在极寒之地的蒙古汉子,哪儿能受得了这种闷热,就都站在外头扇着扇子乘凉。铁木真穿着一身半旧的甲胄,正在跟身旁同样穿着甲胄的四位怯薛①说话,听得阿海来报了句“耶律楚材带到”,他心下一喜,便止了谈话,期待地回身望去。

楚材头戴纱笠,衣着素雅,就像一棵青翠挺拔的南竹,为这烦闷聒噪的夏日平添了一丝干净的凉意。铁木真见他气质不凡,又蓄着漂亮的长胡子,更是喜爱不已:“你们瞧啊,吾图撒合里!”

这是“长胡子”的意思。蒙古话原与契丹话相近,楚材是完全可以听懂并交流的,但他既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也没有行礼,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位身材高大、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满眼的怒意就像要把他吃了似的。

阿海凑近低声道:“别呆着了,快行礼。”

楚材听了,反而不屑地冷哼道:“我就是死,也绝不会向暴君俯首帖耳!”

站位离铁木真最近的怯薛赤老温闻言大怒,立刻抽出刀来指着楚材:“好个贼胆的书生,竟敢对大汗不敬!”

“慢着。”铁木真拦住他,转而面不改色道:“吾图撒合里,你为何会觉得我是暴君?”

楚材气得额冒青筋:“你若是个明君,就不会在士兵欺凌残害无辜百姓时放任不管,更不会把这偌大的中都烧成一片断壁残垣!”

铁木真大为惊诧,怒目看向身边的四位怯薛:“瞧你们干的好事!”

木华黎马上领头请罪:“都是臣等办事不力,只顾着挑选奇工巧匠,却不想给底下那群小猴儿崽子钻了空,殃害了城里的百姓。”

“马上进城传令去,谁要是敢不听令,就把他胳膊拧下来!”

“遵命!”

铁木真虽然没进城,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可能不知道的,如此不过是为了让楚材信服,好留下他为自己所用而已。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年轻气盛不知事的楚材露出了笑意,但又顷刻收了回去,眼里的怨气也渐渐消失了。

见他仍旧神情低落,铁木真微微一笑,和蔼道:“金与辽是世仇,我攻破金国的都城就是为你报仇,这原是大喜的事儿,你应该开心才对呀。”

楚材虽然不喜欢藏污纳垢、草菅人命的金廷,但放任士卒屠城的蒙古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即便他已经因为铁木真的冷静理智而有些动摇:“我家祖孙三代都在金廷做官,我既是金国之臣,又怎敢与金国为仇呢?”

不料这句话正中铁木真下怀:“哈哈,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只要你做了我的臣子,就能正大光明地与金国为仇,替你的祖上雪耻了。”

楚材怎么也没想到铁木真会拐着弯儿套他,得亏他有一张滴水不漏的嘴皮子,不然早就被套进去了:“我知道你攻破中都是想报蒙辽之仇,可这原是朝廷和朝廷之间的梁子,你合该去找金廷算账,而不是拿无辜百姓开刀。不仅是你们,从古至今每个国家都是这样,只要朝廷相互看不顺眼,打起仗来,受苦的总是百姓。我实在不懂天下怎会有这样的道理,本该受保护的人民,竟成了朝廷的挡箭牌了!”

这话说得没错,可又确实是天下的道理,众人听了只是默默无言,就连铁木真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听这一番话,你倒确实是个有胆识的人。我很喜欢你,如果你肯跟在我身边,为我答疑解惑、查漏补缺,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我要为你解答什么问题?又要为你查什么漏、补什么缺?”楚材凤眸一瞥,冷笑道:“若是如何残害中都百姓,或是抢了人家东西漏拿了什么之类的问题,那我可不会答,更不屑去答。”

“大汗,您瞧瞧他这不可一世的样子!”博尔忽愤愤不平地跨步上前:“索性就听赤老温的话,杀了他了事!”

楚材甩了甩衣袖,从容不迫地仰起头:“我就在这儿站着,这位将军想怎么杀我呢?是斩首斩腰,还是凌迟活剐?”

“你——”

“博尔忽!”

“臣在!”

“你火速去追上木华黎,立刻带领所有人马撤出中都城!”

闻言,博尔忽惊讶地抬起头:“大汗,这怎么能行呢?!”

铁木真不耐烦道:“我让你去你就去!”

博尔忽不能抗旨,只狠狠剜了楚材一眼,就骑着马进城去了。铁木真随即看向面色逐渐舒缓的楚材,有些惋惜地说道:“吾图撒合里,待会儿我先让海哥儿和玉臣送你回去,你回去后仔细地想一想,到底是要跟在我身边,还是继续在寺里做你的居士。”他本不愿放楚材走,不过是对此人爱之深怜之切,才出此下策:“如果你想好了,随时可以告诉我,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你,等你回复了,我们再走不迟。”

楚材从未见过明君,即便是章宗这样的,也只是见到了他晚年懒怠朝政、贪图享乐的堕落模样。今日在此见到铁木真,虽然只说了寥寥几句话,但不知为何,楚材竟然打心眼儿里觉得他是个可以辅佐的君王,只可惜他始终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想要做出抉择,恐怕还要考虑很多。

“鄙人告退。”楚材向铁木真行过佛礼,便在阿海和宝玉的带领下,上了马车离去了。见铁木真的脸上写满恋恋不舍,赤老温不禁笑道:“臣跟着您这么些年,除了大皇后以外,还没见您对谁这么上心过。”

铁木真也笑道:“哪儿的话,不过是上好的人才没到手,不高兴罢了。”

赤老温却不领情:“亏得我们哥儿几个还轮流帮您上夜,您要是把对他的好分给我们一点儿,臣也就不说这话了!”

旁边的博尔术指着他打趣道:“哟,你该不会嫉妒了吧?”

赤老温回怼他:“何止是嫉妒,我还恨呢!”

于是几人嬉笑调侃,暂且不提。

且说楚材回到报恩寺,见院里的梨树枝繁叶茂,再想起寺外破败凄凉之景,不觉心中感触良多。玉衡一直在主屋等他,他一回来,她就主动上前为他卸笠更衣道:“瞧你身上沾的都是土,快换了衣服歇息去吧。”

虽未明面说出来,但楚材能感受到玉衡的紧张与担心,她不过是在强作镇定罢了:“玉衡。”

“怎么了?”

“你也许…又要跟着我受苦了。”

“那又何妨?”玉衡笑着帮楚材脱掉纱氅:“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听了这话,楚材只觉得玉衡可怜。这么好的姑娘,分明可以做个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嫁个才高八斗的如意郎君,偏生成了个奴籍,还对身为废物的自己如此痴心,甘愿做个妾室,这样坎坷的人生,连楚材自己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她。

“你去的这一日,可见到那蒙古大汗了?他同你说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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