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年少问情》（5601）
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
不知是不是兽潮爆发的影响，今年的春雨来得比较少，惊蛰时节才有淅淅沥沥一小场。好在来得虽少了些许，却也更酥润了三分，柔柔东风轻拂，一夕间青萍小院中两株桃树便全然盛开了。
袁琳起早来到院中时候，云臻已站在桃树下了。望着满树桃花，似在轻声说着什么，却听不大清楚，袁琳走近上去，才听得是在念一首词：“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今年的桃花终于开了，妍采依旧。只是不知天下之大，别处桃花盛开，有甚么别样光景呢？”袁琳走到云臻身边。
云臻想了想：“那就有的说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别处不说，先论四大仙境：浩浩龙脉发源处的青鸾仙境，那里钟灵毓秀，桃树中更有修炼得道者，迎风而舞，宛若云中仙人旷世秀群。东方无尽之洋深处的蓬莱仙境，那里仙气弥漫，甚至有桃枝得仙气造化者，化为花中精灵与青年俊彦捧砚添香的美丽佳话。西北冰川极巅深处的昆墟天川，远古时代曾是西王母感悟天道飞升之所，那里的桃树万年开花结果，食之可长寿。还有遥远云中国度的天乡仙域，那里的仙人以桃花漫洒天际，编织为九天琼霄。此外天下四大谜域：南海归墟、北极溟海、玉恒净土、苍莽雨原，每处的桃花也是别具神妙，引人入胜。”
“你怎知道这些传说秘事呢？”袁琳问他。
“八岁那年看桃花时，缠着老豆老妈告诉我的。”云臻忽然想起来什么好笑事情，忍俊不禁对袁琳道：“说起桃花，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关于老豆的。”
“有一年冬天约会，老妈无意中说了句想看桃花，当时老豆经济大权在老妈手里，他想做些假花让她开心，但没这么多钱，只好买来一大罐奶粉调成糊，涂在油膜上用精灵族妖术装饰成一树活灵活现的桃花，果然让老妈开心了好一阵子——偏生坏就坏在这里，娘知道他爱吃云团糕，就摘了好多假花给他做。可老豆为了省钱，买的是一罐假奶粉。结果吃完云团糕后上吐下泻，半条命都快去了。所以他当家后，在家法上改动的第一条就是：珍爱生命，母乳喂养，关爱下一代，远离假奶粉。”
云臻的老爹一直给袁琳以温文尔雅、风趣幽默的形象，没曾想还有这般「无良」一面，顿时噗嗤给逗乐了。
云臻继续道：“不过这件事有个好处就是，老豆给老妈上了一堂数理经济学成本盈亏的辩证课：喝一罐假奶粉，前期成本低，但风险系数极高，所以利润空间几乎为零，况且后期因看病造成的额外资本损耗足以抵上一万罐假奶粉的成本支出，而这一万罐假奶粉除了会让自己死翘翘，更无法创造任何收益。从机会成本和边际利润来看，这是典型的负面膨胀。所以他向老妈申请以后应该放宽经济限制，以免类似情况再发生。没想到老妈真的答应了他的申请。其结果就是，本来老豆只喝得起两块一瓶的「门头沟工业二锅头」，后来就改喝两万一瓶的Romane-Conti了，你说他这假奶粉中毒值不值？”
云臻讲地绘声绘铯有板有眼，袁琳笑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气，“那么亲爱的云臻同志，你和我讲这个故事——想申请些什么政策呢？”
“亲爱的袁琳同志，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如果允许我私藏小金库的话，对于家庭内部团结、长期经济建设是有积极影响的——假如某个冬天你也想看桃花的话，我就不用因为缺钱而去买假奶粉，也不用因为假奶粉中毒而入不敷出了——所以说，男人私藏小金库，是合理合法合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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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目光由桃树转向西北天际，目光渐渐迷离，脑海中不自觉就响起一首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袁琳看着他：“怎么背起这个了？”
“爹说，当年他和娘定情心许，便是在桃花下呢。”云臻摇摇头，触景生情，让他想起远去无归的亲人了——对一个性情内敛的少年而言，对亲人的思念，在这样适合离别的时节里，是愈发浓重的。这与独立和坚强无关，只是因为，亲人们在他心头占据的美好分量实在太多太多。
袁琳忽然也没说话了，云臻心中所思，她自然懂得。
可是美好的东西，总是脆弱，总是难于长久——诗家早就说过：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云臻回过头，看见袁琳也顺着他目光望向天际。那一双清秀明眸，此刻却有着一种含烟凝雨般神采，忽然引动他内心一阵翻涌：三年前亲人离开自己，而自己这些年，何尝不是渐渐离开了阿琳？
在外面，自己还有王言芳，还有沐泽堂。而阿琳独守着湖畔小院，除了自己，她还有谁？
“阿琳，这几年……苦了你罢？”他轻声问道。伸出手，触及她一双柔荑，略带清凉的感觉，是春寒么？
“没有啊，这几年我们虽过得平淡，却平和喜乐，很踏实呢。你怎么突然这样想呢？”她收回目光看着他。她轻握着他的手，心中一片欣然平和，是春暖罢？
“是苦了你了。”他想，她说不苦，是因为她对他要求很低啊——在她的角度，她和他便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也就够了。
可在他的角度，他肩负着对亲人的允诺，肩负着照顾好她的责任，对她再多关照也是不够的。
袁琳轻轻一笑，忽然问他：“你还记得有一年看桃花时，我问了一个问题吗？”
云臻记得。那也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早上，她和他早早便起来了，亲人们还没照例开始一天的推衍研究，袁琳于是趁闲问道：“知何所从来，又知何所从去，这句话要做何解呢？”
这应该是佛家关于该如何超脱自我、摒弃凡俗的一段公案，《金刚经》有云：“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但那时青萍小院中众人都知道袁琳对于佛经禅境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引申出来表达对自己出身和来历的迷茫，她自小就知道自己并非云氏一脉出身，尽管大家待她视如己出。唯一有身份信息的，是伴随着她的那块贴身的玲珑心佩，只是那玉佩和她的先天魂海异病一样神秘莫测、云山雾罩。
大人们给她的答案是“先修自身，知晓力量来源何处，能破除一切障碍后，便可知晓自己能够去往何处。”但与其说是答案，不如说这更像是含蓄的劝慰。而云臻当时给的答案却更让袁琳哭笑不得，他满脸懵懂偏又神态认真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现在再想起这个问题，你能解答么？”袁琳问他。
“这一句太深，我还是不知道。”云臻依旧摇头，“不过我想，我们入目所见的东西，也未必知晓它们何从来、何从去，也从没人说它们的存在是有意义，只是我们能够用它们来做美好的事情，所以在我们眼里它们就有意义了。”仍旧是满脸懵懂偏又神态认真。
袁琳抿唇一笑。她自然不是真的纠结于答案，只是云臻这样的认真神情让她觉得踏实依赖而已，她并不关心自己何所从来、何所从去。她有自己的寄托，有自己的向往。
“所以我不觉得苦啊。”袁琳拢敛着思绪，慢慢说着：“你牵挂我独守小院的清寒生活，其实不是的，我心里是愿意的，这里是亲人和我们生活的家，是我们的避风港。外面的世界，或许吊诡，或许斑斓，或许精彩，可并不是我想要的。其实，我觉得，真正的苦是无法言说的——心里怕自己没有着落、怕找不到支撑、怕看不见希望……，若是脚踏实地、心怀着感动和希望的人，是不会觉得苦的。”
云臻无言谓然。自小以来，他就被灌输袁琳的娇嫩柔弱需要好好保护的信念，所以他倾心尽力照顾着她。但现在，她平淡的话语里却教他明白了她亦有着属于自己小小的坚定、独立、勇敢，其实她和这座青萍小院，又何尝不是自己最踏实的依赖和避风港？
他雪里温柔。
她水边明秀。
他们相依为命。
这累积于朝朝暮暮中的依赖和感动，世间又有何事何物能够比及？
湖畔东风轻轻地吹，拂过花瓣与袁琳的鬓角，她嫣然一笑，那笑意，堪比桃瓣的酡红、花意的明艳，似那盎然的春风，这么柔，那么暖。
理了理被风微微吹乱的长发，袁琳进屋提篮出来，采下桃花二两。
“要桃花做什么哪？”云臻问。
“做云团糕啊。”
“这桃树……好像是老爹当年亲手种的吧？”云臻有些懵懵然。
袁琳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就看到云臻转身就往院外跑。于是问他：“你去哪里呀？”
“我得赶紧去买十份保险，这样万一假奶粉中毒还能捞点赔偿金。”云臻捻动手指，打了个响亮的春风。
袁琳愣了愣，噗嗤轻笑响起，明媚了二月湖畔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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