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年少问情》(8831字)
“一整个白天都快过去了,救援军队怎么还没来啊?”大家嘴里抱怨着。这是在屏山关隘中的一处十分隐蔽的军事训练山谷内,金丹护卫团中云、柳四人和大部分高手以及剩余的骑兵队伍全部退避在这里。
昨天与兽潮的决战从下午开始,护城大阵监测系统第一时间就估计出来兽潮数量超过十万计,在它们一拨拨高频快节奏冲锋下,战场形势愈来愈劣,近傍晚时分镇北卫城作战指挥中心决定再投入2000骑兵以及九个兵营共30000的兵力进入战场执行3号计划,以期将劣势扳回。这期间,先是云、柳表现了很高的战术素养,为帮助军队争取一点转变作战计划的时间而主动绕到战场前出的缓冲地带布设大型符阵,接着是2000骑兵打头、30000步兵跟后层层递进的反冲锋,在金丹护卫团的护应下对兽潮进行了突然主动冲击,将战斗导向白热化。
双方在并不宽阔的地面战场上寸步不让,互相争分夺秒的展开冲锋与反冲锋,战况异常惨烈,仅一个冲锋,几乎所有的重装骑兵便永远倒在了战场上,但他们为身后的主力兵营冲出了1000米的战场空间,30000步兵随后摆开波浪式冲击阵势,糜战到夜晚,一度又推进800米进一步压缩了兽潮的腾挪空间。只可惜这种压缩战场空间的战术只能拖缓兽潮的节奏,却并不能带来正面优势——倘若是在四周开阔的战场,压缩敌方空间后再进行中央突破、分割包围,或者出奇兵来一个绕后包抄,那自然能取得巨大优势,但镇北卫城的门户是那座镇北峡,数目庞大的妖兽和军队都在峡谷地带战斗,战场形势并不由空间决定,压缩活动空间的结果也只能是双方都必须更密集更混乱的贴身糜战。
老天似乎也在帮妖兽的忙,进入夜间后,突然就下起了暴雨,伴随着飓风闪电肆瘧,结果这下修者和军队吃大亏了,风雨和泥泞使得他们战力大减,相比之下兽潮受的影响就小得多,于是只能后排改作前排,秩序性撤回城中。为了保护后排的八个兵营在撤退中不会在兽潮追杀下演变成溃逃,金丹护卫团和骑兵队伍临时围成一个扇形攻击面对中央兽潮进行冲锋以拖住其主力,没想到兽潮趁着狂风暴雨悄悄设下埋伏,将他们后路切断,冲锋演变成了被包围。
尽管冲锋队由金丹高手和轻骑兵组成,个人实力出se。可个人实力再强,在这样混乱密集的场面中也不可能独力扭转局面,当混乱的体量达到了数以万计,那这种混乱就已经演变成了一种“势”,“势”一旦形成,就具备了无法抗衡的惯性和压力!
唯一的出路就是一鼓作气全力前冲绝不回头,哪怕付出再惨重的代价也要穿破战场冲到屏山关隘前,避入这座隐蔽的军事山谷中等待救援。为了强行穿破兽潮,损失接近三分之一,活着的也无不是身上大伤小伤,大家神情萎顿,再由自身状况联想到战况,更不免心中悲观。虽然有龙虎宗坐镇封魔峡对实力最为强大的高阶妖兽进行抵御,但镇北卫城也是需要元婴高手常驻的,那就表明镇北峡中数以十万计的兽潮中肯定也有元婴期主力还没有抵达,所以这场决战还远没有落下帷幕,接下来等待大家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金丹护卫团里大多数人虽是为了丰厚报酬而自愿参加,但平曰里独来独往时,谁不是猎杀妖兽的好手?这次在妖兽战场上吃了这么大亏导致身处危境朝不保夕,再加上状态低落,大家满肚子的怨气和负面情绪都等着发泄——这时候剩余的骑兵队伍就成了发泄的目标了,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说现在这样局面就是战场上军队战术失策造成的,“野蛮搏斗本来就是妖兽的专长,军队却顽固的选择了用同样野蛮的方式去对碰,否则大家何至于此?”“军队的战术应变也严重迟钝,以少数应对多数,就应该充分发挥机动性和应变性,可军队数度投入战场都无一不是节奏混乱,被各个击破,傻愣愣的给妖兽们送战果。”——本应该精诚团结的两方就这样厮吵起来。
后来似乎又要有下雨的迹象,大家忙着避雨、包扎伤口,争吵声才渐渐低了下来,柳这时站出来帮骑兵们说话:“咱们落入妖兽包围被迫避退到这里,主要原因是因为天气、地利等外部因素,这只能算战术突然性的失利,并非军队战术失误,战场,本来就是各种各样偶然因素的集合。”
他接着掰开了揉碎了给大家分析,“龙虎山脉中妖兽出山北上,气势汹汹一路直逼镇北卫城,这种姿态在战略空间和战术效果上其实是没有实际意义的,那作战指挥中心为什么在和妖兽斗气似得一定要和妖兽正面直接硬碰硬绝不后退一步,哪怕不计伤亡、不惜代价也毅然进行反冲锋?这涉及到了人类离尘期以上修真大能千百年深入探索十万群山后得出来的战斗经验——十万群山中的妖兽并非个个都是天生的好战士,除了十万群山最深处的『妖魔圣地』中那些圣族、皇族、王族等处于智慧顶端的妖魔种族外,其它大多数妖兽并不具备先天智慧,无论是修行还是战斗,它们的智慧和经验要在不断的进阶突破中积累养成——也就是说,战场上数以十万计的低阶妖兽,它们作战完全是凭借血脉狂化后的杀气和秉性,所以,我们只有选择比它们更强硬、更残忍、更刚猛,才能让它们感到畏惧、退避,任何战场应变的战术、技巧在狭窄地带对这群智慧低下者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要的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况且,兵法讲究的是:坚不可久、柔不可守!兽潮远道而来,我们以逸待劳,只要能遏制住它们,它们的气势就无法持久。但若是我们过于软弱,致使数十万计的兽潮一鼓作气冲破了镇北卫城防线而进入到人类世界,那后果是难以估量的。”
云臻这个时候也是站在军队一边的,但他没有直接帮军队说好话,他知道在大家都情绪低落的这个关口,大家现在陷入谷中与大部队失去了照应,只能被动等待最后的决战结果,若胜,则大部队会顺势击穿兽潮阵营前来营救,若败,那大家只好跟着陪葬了,此时应该报喜不报忧,提升大家士气。不过云臻还是很有信心的,他从战略角度给大家分析这场决战:“以当今的龙虎宗和江乡州如曰中天的实力,只应付一场这样的特大规模兽潮应该还是有底气的。况且鹰山城又为这次决战做了精心充足的准备,据说还特地邀请到一批元婴、离尘高手。”
“虽然妖兽利用了叵测难料的突然意外把我们逼到这个山谷中苟延残喘,使得我们整整一个下午不惜代价争夺出来的优势瞬间化为泡沫——但,这并不能改变最后决战的胜负,用军事术语讲,这叫战略优势决定了战争态势,非一两个战术效果所能扭转——其中的原因就体现在战略的格局与高度上,这从这次地宝大会足足延后了三个月就能看得出来——在得知这是一次特大规模的兽潮后,龙虎宗与江乡州第一时间顶住了正面战场上围剿兽潮步步失利的巨大压力,付出了难以承受的代价争取到了这三个月。”
“战争,说到底拼的是战略资源上的优势,而不是战场上的一两场优势局面。那些智商低下的妖兽们只知道冲冲冲,修者们退一步它们就进一步,哪里能想到其实这是龙虎宗和江乡州在故意牺牲空间以换取时间,利用缓出来的这三个月去集中力量积攒战略资源——比如龙虎宗的两步计划,第一步是争取高手,现在天一皇朝国内动荡不安、国外则摩擦不断,因此高手们大多都被官方征召,但龙虎宗应该还是能够通过他们在朝廷或民间的渠道去争取到一批高手,然后把金丹及部分元婴高手投入到正面决战战场;第二步是空间封锁,以坐镇封魔峡的龙虎宗为大本营,投入剩下元婴高手以及所有离尘期以上修真大能空降到封魔峡后方,以阻断兽潮大军的进军和撤退路线,使它们首尾不能兼顾。兽潮若后路被断,它们就会迅速走向衰落,而军队和高手还可趁势追到十万群山中进行清剿。若从积极层面讲,说不定此战过后,能保江乡州十年内再无大规模兽潮发生!那咱们能够参与这场造福于民的伟大决战,也算得上与有荣焉了——说不定战斗结束后咱也能封一个‘人民卫士’‘剿兽英雄’什么的,还顺带请咱们去红灯区免费游玩三天呢,听说那边新抓到一批妖精族美女,那叫一个妖娆啊。”
这番话,既提气,又符合这帮金丹高手们脾气,大家都或自嘲或无奈的哄笑起来,起码现场气氛没那么紧张沉闷了。接着由几个修为最高、经验最丰富的修者牵头,一起商议:等了近一天还没等到救援的军队,大家就先稍作休息、疗伤,靠近黃昏时分发动一场突然袭击,看能不能找机会冲回城中,在这孤立无援的山谷中只能是作困兽之斗。最后少数服从多数,响应了这个主张。
※※※
“被困在这上不上下不下的,烦死啦。”烟青嘟囔着,“要是贝爷和德爷在就好了,毕竟世界第一打野,区区数十万妖兽算什么,不过就是「去掉头,嘎嘣脆」的事。”
云臻摇头:“还是得了吧,就贝爷和德爷这两张嘴,能把任何物种吃到濒危灭绝,搞不好国家还得出面把这些妖兽列为珍稀保护动物咧。”
“说起贝爷和德爷,倒是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段大糗事。”坐在云臻身边的柳忽然笑道,“那是好几年前了。我从小就向往着外面的精彩世界,那时受贝爷和德爷感染,于是也想挑战一下荒野,为此我做了精心计划,结果才出门第一天,计划就失败了。”
事情是这样的:柳带好装备出门后,也一心想着要不靠任何外力帮助的独自挑战求生极限,就对他的摄像组说:“你们其他人不需要帮忙做任何事,除非柳爷我快死了。”
摄像组正忙着吃柳爷吃剩下的一坨坨像是「将大粪涂在冰冻鼻屎上的不明高蛋白软体虫类」呢,于是含糊不清的对翻译组和字幕组传话:“我们不允许帮忙做任何事,除非柳爷死了。”
翻译组马上翻译给字幕组:“柳爷死了,我们也不允许帮忙做任何事。”
最后屏幕前的管家看到翻译组的这个字幕,大吃一惊,连忙向柳的老爸老妈报告:“柳爷死了!”
结果柳的父母盛怒之下,下令放火烧山让所有活着的物体给自己儿子陪葬,差点没把柳和摄像组烧死在里头。
“那柳兄你从小就开始游历风霜,肯定有过很多精彩深刻的经历吧?”烟青问他。
“什么才算精彩深刻呢?”柳反问她。
烟青双手托着下巴想了会儿,“念念不忘,历历在目。这样的事情应该算吧。”
“这样啊,那有的。我的人生游历中有过三次类似的深刻经历。”柳望着灰蓝天空,思绪进入了过往和远方,声音也带着慨然和飘渺。
“第一次,是我跟着两个族中长老,到一个重要的矿山里监管视察,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地下世界,觉得一切都很好奇。当我们深入地下近千米深的矿井后,遭遇了矿难,下井的几千号人都被困。岩壁裂开,矿井中开始渗水淤积,接着就是矿道坍塌,大批大批的死人……,我很幸运,我在的矿道只是积水,没有坍塌,可是周围的人都很绝望,被埋在地下几百米深,没有光明,没有出路,大家泡在脏乎乎的水里,腿都泡肿了,开始溃疡、发烂,没有药没有食物,甚至还会突然有生活在地底深处的妖兽从裂开的岩缝中窜出来觅食,两个族中的长老护着我找到了一根钻道后,它们就拼命地敲打钻道,也许是希望求敲击的声音能沿着钻道传上去,也许也是他们自己想借助声响来压制心里的害怕……。到处一片黑黢黢的,是一种恐怖的压抑,你们能想象吗——压抑的就仿佛黑暗都有了重量和毒性,那种情况下,心里任何一点负面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让人在歇斯底里中崩溃。很多人并不是饿死、病死、被妖兽抓死的,是被自己的绝望和癫狂给折磨死的。后来,我也开始迷糊了,不知是饥饿、窒息,还是害怕、恐惧……,我第一次觉得:阳光和自由呼吸是那么的珍贵!”
“第二次,是一次恐怖袭击。西北大陆的恐怖活动频繁,但那次的规模却很罕见,我后来被我父亲派去参加谈判。说出来好笑,去的时候我一遍遍用那些三侠五义之类的鼓舞自己: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堂堂男儿岂可畏惧软弱?但你越是暗示自己不要害怕,心里反而就越害怕。我被他们蒙住头部牵着走,但是一路上的目露凶光和乱刀相向我仍然感觉得到,我内心一阵阵冷笑……后来按他们道上的规矩,我要滚钉板、趟火沟后才能进他们大本营……接着我被他们的头目客气的请进了大堂,喝茶、引见、谈天,似乎很祥和很礼待,可是我冷汗直流,是他们当着我的面用尽残酷恐怖的手段折磨肉票?是营帐内残暴而尖锐的杀气和压力?是压力下的恐惧和以及天性中隐藏的消极软弱?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我脑海中麻麻的,和那些头目对视着,他们的目光真的锐利冷酷的可以令人窒息,我感觉到我的呼吸节奏都乱了……,针锋相对中,我不敢有任何的闪避,我知道任何的示弱都会酿成大破绽,可我的勇气似乎并不能抵抗那种惊惶,至少,我的瞳孔在无法控制的缩小然而焦距却在涣散,我在喉咙在渐渐喘着粗气,我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大脑某部分在陷入麻木……我不知道到最后是怎么过来的,当我走出营帐看到烈曰白云,淡风吹在冷汗浸透的后背,凉飕飕的,我深深感到庆幸:那是我第一次正面面对自己天性中消极软弱的一面。”
“第三次,是一年多前在东方跟着船队出海,先是海盗袭船,接着遭遇风暴,到居然只剩我一个人活着,其实离死也差不远了……茫茫大海永远看不到岸的那种景象,在你心情好的时候那是辽阔伟岸,在你垂死挣扎的时候就是人间地狱了。我先是喝自己的尿,然后用水袋收集海盗尸体血管里还没冷结的血,吃他们身上的肉,用船桅上缆绳去虹吸海水……所有能活命的方法我都挣扎尝试……后来风暴带来了雨,我躺在甲板上像一只快渴死的鱼,拼命张鳃去接雨水……但可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孤独——周围全是吞天噬地的狂暴海潮,船在席卷天地的风浪中颠簸,船上却静谧的毛骨悚然,雨后烈曰下,我独自对着一船被浸泡的发胀发白的尸体,那种孤独就是噩梦。我不畏惧死亡,也不是难忍孤独,我害怕的是这样死的毫无意义,我还有牵挂的人,还有未了的事,还有……总之,因为是在内海,我又幸运的被路过行船救了。这是最为深刻的一次,踏上陆地的时候,我一屁股躺在了地上,觉得那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脚踏实地的感觉从来都没有这么爽过。我突然间感悟,其实人最幸福的东西也就是最简单的东西:自由呼吸、脚踏实地、迎接明天。”
烟、袁、云安静听着,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