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天仙这样的祝语下,方沂休息的很不错。翌日,他早早的来到了片场,化妆师给他上妆的时候说,“坤哥来的也早,看来今天要拍出一段有趣的东西了……”“不过……”还跟了句话尾巴,没说完,生生给止住了。一番倒腾。方沂去找姜纹拿“剧本”——姜纹这哥们是这样,他昨天写的东西,可能早上就不认账了,解释权属于他。方沂发现什么呢?全剧组的,都在默默看他,见他的目光扫过来了,又避过不敢和他对视。还有的,脸上带一种怜惜的眼神。不远处的陈昆,同样如临大敌,陈昆入了戏几乎不愿意说任何话,也不好接触,这哥们小时候家贫,形容自己那时候的生活,他说“同学来找我玩,可以用手指戳破我家的窗户”。也就是说穷得玻璃都没有,并且,作为渝省人,他家在没光照的底楼。本来是要做设计师的,但演员的工资太高,击碎了他的设计梦。看到是方影帝啊,陈昆才抬眼皮儿,勉强挥了挥手。方沂明白了,哦,那个“不过”,说的是可能要拍很多次,再来一星期,大家都害怕。姜纹坐小板凳上,上下打量他,满意得站起来摸他肩膀,“扮相真是好……这段戏我想了很久,我相信不需要临时再改,我保证。”说话间,还忍不住看他,而且又说一遍,“真是好。”还想跟他扯会儿闲澹,摄影师赵普喊姜纹看运送来的生胶片,姜纹于是对他点点头走了。方沂则是在导演的位置那站了会儿,才去找陈昆对词。正在搬运胶片的赵普,对姜纹说,“两个演员好像被之前那一星期的戏吓到了,都神神叨叨的,一个不说话,还有一个,我以为他心理素质过硬,刚才也愣神。”姜纹摇头,“不是同一个原因。”“那刚才那个,就是更帅的方……沂,在想什么呢?”姜纹笑说,“取而代之?”赵普咋舌,发出“啧啧”声。——胡万:“六爷,你吃了两碗粉,你只给了一碗的钱。”六子:“我就吃了一碗的粉,”伸手指着卖粉的,“给了他一碗的钱。”胡万:“他吃了几碗粉?”卖粉的:“两碗。”一旁的武举人出脚踢翻了卖粉的,“六爷是县长的儿子,怎么能欠你的粉钱呢?”……四个人,一齐对台词。剧情就是六子被设计,为了自证清白,最终选择用开肠破肚的惨烈方式,掏出自己的那一碗粉。演这些角色的,分别是陈昆、方沂,胡敏还有姜武。姜武是姜文弟弟,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亲哥哥给他安了个最坏的角。在对词前,陈昆和自己经纪人有这样一段对话。“今天轮到我压他了,剧本没有变,他就是被动的角色,是被人设计的角色,张力不如我……对不起,这次我一定要赢,而且,我也想了加戏的法子。”经纪人温声细语:“我相信你。”陈昆再解释一遍:“虽然方沂个人,我真的欣赏他……但是拍戏就是拍戏,我不可能对他客气,就收着演。”经纪人继续安慰道:“他演技再怎么好,难为无米之炊。”四人的角色其实都有指代,方沂当然是继承人了,胡万是什么暂且不表,有争论;卖粉的指的是受逼迫而加害于他人、自以为能保全自己的底层仔,武举人则是墙头草。在剧本里,武举人恰恰是活到最后的人,这当然也不是意外了。为了不显得枯燥,更深的就不解释了。词对完了。除了陈昆,仨人对词都没用太多功夫。方沂最轻松,他台词功底好,让人听来情绪浓烈,但他脸上实际并没有表情。接着又来了两遍,这两次没拿剧本,稍微认真了些,性格激动的会做出动作。仍然是陈昆最动情。刘天仙和陈昆有过合作,就是她出道的那一部《京华烟云》,当时陈昆很不满意她。到什么程度呢?这戏结了之后,记者问“白秀珠”一角演的怎么样,陈昆一时间忘记了谁演的,在那支支吾吾,也许真忘记,也许是表达不满。而刘大萝莉就在他旁边。十来岁的娃,纯素人,没有任何演戏经验,疑似资方硬塞进来的,陈昆是有追求的正规演员,自然不乐意过家家咯。他现在和方沂对了三次台词,每次光听词,以为方沂用了很大功夫,抬头一看,却发现方沂仍然很轻松啊。他不以为方沂是不认真,而是认为方沂在积攒力量,要到演出的时候才释放出来。为什么明明事先对了几趟词,按理说早该脱敏了,还是有被压得接不了的人?对手戏演员在真演的时候,力度远远超过了原先的估计上限,是一个原因。当生胶卷上了摄影机,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几人也都落位,心中像装了一台随时要打开的情绪宣泄器,启动语音是“a”。“a!”程序启动。先是各自的单人镜头,假如你再回到刚才的台词,可以看到,在极短的时间内,所有人都出场,这是商业片的写作手法。在拍摄的现在,还多了一圈群众演员,他们代表“群众”,是舆论的力量,这力量无形又追朔到灵魂,死了也逃不过。剧本前面有铺垫。张麻子问师爷,“讲茶大堂?县衙不是真断桉的地方吗?”师爷回说:“县衙是摆设。断桉只有去讲茶大堂,那里才是真县衙。”那么,群众相信什么呢?相信六子,还是相信胡万。都不是。《让子弹飞》里面有一句词,借张麻子口说出了姜纹的想法:“他们只帮赢的一方。”姜纹被封禁的片子《鬼子来了》,之所以触怒到了底线,在于他重新解构了传统的抗战叙事,为了这个解构,他的论据就在于,“群众本身是愚昧的”。所以,群众并不真的支持任何一方,他们只想看戏,看人破肚子。那六子为什么要破肚子呢,他傻吗?在胡万的挤兑、武举人的扇风点火下,有冤屈的六子抓住卖粉的衣领,想摸枪,但是忍住了,强压下愤怒问,“你告诉他们,我到底吃了几碗粉?”原先这里,镜头的中心是卖粉的,他将有个心理变化,有个明显的心一横的表情,然后说,“两碗”。而现在,尽管镜头没有对准方沂,可是听到了“两碗”后,方沂仍然露出失望又决绝的神色。“卡!”姜纹对着方沂挥手,他觉得这一段有点意思,他在脑子里回味,彷佛蚂蚁爬。由于是胶片拍摄,不像数字摄像机那么方便,他没有让方沂来看刚才的片段,甚至他本人都没有坐在监视器前,而是也像“群众”之一,远远的背手看。受到的冲击,反而比在监视器前更大。如果在监视器那,他反而就错过了方沂的发挥。胶片和数码,这两者的基础原理不一样。目前胶片拍摄的电影,在色彩上仍然要更浓郁,所谓“德味儿”、“来卡味儿”,缺点是光线不好把控,各自只知道自己的那一部分,凭老师傅的经验来估计。最终效果如何,在片子没有冲出来之前,谁都不知道。7017k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