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沂并不去回答他,而是在观众的呼声中登台。随着他带了头,其他所有主创都纷纷上去,很多年轻人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激动的泪水从指缝间汩汩的流下。刚刚看完电影,观众们对眼前这些熟面孔仍然有印象。每每上来一个人,台下的欢呼声就更大,直到要掀翻屋顶,直到所有人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陆陆续续有观众上台给主创递花,方沂确信那不是自己安排的。刘天仙因为袁律师这个角色格外讨人喜欢,她接到的花比方沂还要多,是除了方沂以外其他人的好几倍。那些花儿沉沉的压在她身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她只能把花都放在脚下。她的两只手腾不出空,眼睛又哭的红肿,只能用胳膊外侧拼命的擦自己脸。她警惕的侧对方沂,随时注意到他,免得被看到自己的花猫脸。方沂拿到了话筒。现场在很短的时间内安静下来。方沂的情绪不像外表上看上去那么镇静,出声的那一刹那疵了,他掩饰性的咳嗽了一下,影厅便立刻传来海浪一样的笑,所有人都在等他的话。姜纹在台下推了推眼镜,嘴角一直抿着,张麻子难得表现出温情的一面。而陈恺戈沉默着,神情复杂,他想到了自己的处女作《黄土地》上映时铺天盖地的夸奖。他也曾是天才导演,中国观众也曾对他抱有善意。那么,新天才的方沂会怎么说呢?结果语出惊人啊。“其实整个电影故事结构是比较老套的,你们是来看电影的可能没发觉,但我们做电影的心里很清楚,这就是浪子回头式的商业片故事结构,很经典,很实用,也很老套,也不需要避讳……”《报道》栏目组的吃了一惊,摄影师以为方沂高兴昏了头,用手势问涂惊纬是否录制下去。涂惊纬没有反对。“可不可以拍得更个性一些呢?可以。”“但我想轻轻的落下。”方沂的目光望着台下,没有焦距,更像是对场外的人陈述,“那些经典的叙事方式,也许对于经历好莱坞90年代黄金时期的观众而言,已经不再经典了,变得庸俗,变得老套……我们国内拍电影的,也受到了这种观念的洗礼,坦白讲,我们确实在阅片量上远远大于普通人……所以不觉得多么稀罕。”“大家都看不起好莱坞那样拍,大家都要有个人风格,要用奇怪的名字给自己树立一个流派,证明自己独出心裁……也许正是这样,使得创作者和观众之间存在了巨大鸿沟,作品拿来给同行看不是给观众看。这种坚持,让我们没有诞生出更多成熟的商业类型片,因为并没有想要去拍。”他说到这里,扫视底下的观众,在舞台剧烈的灯光下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方沂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很多委屈已久的眼神。重新举起话筒:“现在不要管立意、技法这些东西了……你们喜欢这个电影吗?”现场静静的一时没有回答他。因为作为导演的他,刚才竟也说电影“老套”。连方导演都那样说,我便更不好意思说我不喜欢《霸王别姬》、我不喜欢《活着》,我甚至不喜欢绝大部分的国产电影……我就喜欢爆米花爽片,就喜欢屎尿屁低俗喜剧。但我不好意思说啊。因为我低级了,因为你们是专业人士,你们把控了舆论,一直说你们那样才是高级,是我欣赏不来,就算花了钱也是垃圾观众。方沂得不到答案就继续等,露出鼓励性的笑容。一秒,两秒。五秒。终于有人说出第一声,在寂静的影厅中格外响亮,伴随着一只高高举起的手,像刺破夜空的第一道闪电,“我喜欢!”接着是第二声,“喜欢!喜欢啊!”“好喜欢!”“我……”“我!”“我喜欢!!!”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多,形成了一股冲破壁障的力量,他们鼓起勇气,不同音色的呐喊交汇在一起:“我喜欢!”“我喜欢!”听到这样的心声时,众主创又开始感慨,饰演老尹的李雪建也摇着头,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大概是想起了做电影人的初心。现在愿意参加首映礼,看零点场的观众分为两种,一种是主创或系列电影的核心粉丝,他们几乎碰到任何项目都会去支持。另一种是坚定被割韭菜,坚定上当的电影爱好者,中影曾经统计过这一批人,原文是这样:“月收入1000~3000的消费者占比较大,达到41%。其次是无收入群体,占比为18%。”这一批人正是《情书》中描绘的大部分普通人,他们挤出当时并不少的钱,怀着期待去电影院,也许还有支持国货的朴素思想,却并不能收获到满意的体验。还要被说教,“是你不好,是你没有看懂。”——发出“喜欢”的回答越来越多,在情绪的感染下,有些声音已经开始更咽了。方沂清了清嗓子,“喜欢就好,方沂这个人在可见的数年内,也会继续拍你们喜欢的电影。”话筒给到其他主创。影城请来的主持按照流程对他们现场进行采访。而《中国电影报道》栏目的一行人一段也不漏的全部录下来。原来是欲扬先抑。涂惊纬临时更改了自己的稿子,跑去对听了这场演讲的观众做随机采访。陈恺戈和姜纹原本想要找方沂讨论技法。陈导想指挥方沂两下,觉得他是可造之材。姜纹也是手痒难耐,打算先射一箭,再来画靶。陈恺戈说:“那一段从今天骑向昨天的镜头很华彩,我最欣赏那一个镜头,不过假如是我,我会……”姜纹说:“方沂那个结尾多少有点拖泥带水了。另外在剪辑上,可以反复插叙,台词上也可以再琢磨……”两人却听到路人观众对《报道》栏目的回应:“最喜欢什么镜头?什么叫镜头……哪一段是吗?最喜欢骑自行车的那一段……不是喜欢树和天气变来变去的,一开始没看明白……我是说,我喜欢那对情侣在一辆车上依偎——因为想到了我自己。”“轮到我了吗……我最喜欢,我最喜欢啊……最喜欢刘一菲,她最后那个穿连衣裙的样子,跑来拯救方导演……因为我没有尹川那么厉害,这辈子也不会有袁律那么好的老婆对我……可是想看到这样的电影,好弥补到我的遗憾,让我梦里面也开心……”俩大导面面相觑,呆呆的不知道说什么。接着苦笑起来。《报道》栏目又去采访方沂:“票房能拿到多少?”“一两亿?或者更多点。排场现在还没拿到大头,只能说终于不吃亏了,可是光看零点场还看不出什么,因为零点场票房靠排场率来决定。”“方导,你怎么去定义青春片。《山楂树之恋》一亿多的票房并不理想,你是不是比张一谋导演更有资格诠释青春片,他看起来要输给你了,而且是他挑起的话题。”“我们都拍了自己以为的青春,可能张导在票房上失利,不一定他理解的青春错了……《情书》的青春也很狭窄,尹川和袁之华这样的人,在我们的社会中占比很少——农民工有没有青春,流水线上的女工呢?他们的青春你怎么定义,连高中也不上,却有足足几亿人,那也是别人的青春啊。”涂惊纬大笑,“方导是要在照顾国师的面子吗?《山楂树》那部片子的首映也是我们在做,当时的效果远不如你们。”这时候正有人向舞台扔玩偶——就是那种取票后打发时间,在娃娃机里面取出来的玩偶。成本可能就几个硬币。方沂把那玩偶捡起来拍了拍灰,像是拿了奥斯卡终身成就奖一样的骄傲,“我已经受到很多的荣誉和褒奖,不需要再去超越别人。”他把玩偶翻来覆去的看,捏在手里也给镜头前的观众分享,有些自得,“你觉得呢?嗯?”方沂很少这样活泼,大家都很惊讶,忍不住轻声笑。涂惊纬很喜欢他这种俏皮劲儿。她这次确实被折服了,拍胸口对摄像机说,“真是最好的回答了。”国内百分之99的首映礼都举办在京城,去其他地方路演宣传时却凑不够人。当首映礼要结束时,方沂对众主创主动伸出手:“我们做观众喜欢的东西。”李雪建的辈分最大,他竟然也参与到了胡闹,“还有我。”靳冬最爱这种场合,咧开嘴大笑,“還有我!”方沂的同学白羽年纪很小,当然也不会错过,一巴掌拍上来,“还有我!”一个个的贴上来。最后一个人是刘天仙,她不是摁在最上面,而是从下往上挥过来,贴在方沂的手心上,恶狠狠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