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范青又赶到红娘子的营帐,只见帐外站着一百多衣衫褴褛的百姓,黑压压一大片。范青问这些人的来历,他们大多数都是洛阳附近的村民,因为洛阳附近都是福王和城中大乡绅的庄田,所以他们控诉的都是这些给福王、乡绅做走狗的庄头,他们如何横征暴敛,不顾灾荒,还逼迫他们交纳粮食,不交的就吊起来拷打,或关到牢房中去。逼得他们卖儿卖女,最后把家里最后一点口粮都交上去,也不够。有的家人饿死,有的家人上吊自杀……这样的情形范青在河南已经见过太多,这些人都是福王的佃农,就算家里有田地的普通小农也被收税官和差役逼迫,差不多的境遇,总之,河南百姓是民不聊生,要不然也不能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流民。
范青派出几名会写字的士兵,让他们听这些人的控诉,记在纸上。这时候,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说话举止比这些普通村民有条理,他给范青和红娘子跪下磕头,说他是从洛阳城中出来的百姓。他双手举着几张用白绵纸写的单子,双手呈给范青看。范青只见第一张单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的全是福王在洛阳的财产,有他开的各种王店,王府的管事和太监在城中的住宅和店铺,还开列着各处王庄的大概土地数目。剩下的几张单子,则写着以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为首的大乡宦家产数目,以及他们的重大恶行。
这其中好多,范青通过派入洛阳城中的密探已经探听到了,但不如这张纸上记载的清楚,显然这人对福王等人的财产调查很久了。
红娘子拿着纸单翻来覆去的看,最后问范青,“福王的土地真的有这么多吗?大部分都在河南省,而湖广居然也有四千四百倾?”
范青点头,道:“据说万历皇帝当时给这个心爱的儿子分封了惊人的四万倾土地,但天下没这么多无主的土地,只好慢慢搜刮,不足四万的,先靠地租抵偿。这些年陆陆续续的搜刮大概有了两万两千倾地,分散在河南、山东、湖广三省,其中河南最多,但湖广也不少,四千四百倾差不多吧!”
红娘子吸口气,惊叹道:“两万多倾地啊!恐怕一眼望不到边了!一顷合计十五亩,记得我小时候,祖田是二十亩地,那时候就靠这点地养活全家,感觉二十亩地已经很多了,算起来才一顷地多一点。两万多倾,娘啊!这得多大一片啊!”
范青笑道:“最妙的是,这些地还不用给国家交税,国家反而还要给他们禄米,这一里一外,可把这群藩王给养肥了,就像一群大肥猪。”
红娘子笑道:“宰了福王这头肥猪,让咱们过个好年。”
众将一起笑了。
范青打量这人,只见他二十多岁的年纪,看样子不像读书人,但也不像农民,举止动作有礼貌,说话思维也很有条理,便问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对福王的家产调查的这么清楚?
这青年回答,他名字叫做邵时信,祖居洛阳,他家原本是商人家庭,在洛阳属于比较殷实的中产家庭,他从小上过私塾,虽然没考秀才,但写字算账是很会的。但却因为祖宅挨着福王的庭院,而遭受了灾难。
“总有一天,我要报我家的三代血仇!”邵时信恨恨说道。
原来他家祖宅有六七间房子,还有临街的一套商铺,但是挨着福王的花园。十几年前,福王扩建花园,要建一个养鹿的园子。就把他家给圈到了园子之中,只给他家一点银子,就把他们全家赶走了,房屋都被推到了,让他们全家十多口人无家可归。当时遭受这个灾难的一共有一百多户百姓,三四百人无家可归,这些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诉冤的地方都没有,地方官员根本不敢管王府的事情。
“鹿吃人啊!”范青微微叹息,这事情是真的,历史书籍上都有记载,鹿苑建成之后,还有人偷偷潜入,在假山上题诗,写着“宫殿新修役万民,
福王未至中州贫。
弦歌高处悲声壮,
山水玲珑看属人。”
明朝最大的毒瘤就是藩王,不知被他们害死、欺负死多少无辜的百姓,是明朝灭亡的第一原因。
邵时信的祖父受到这次打击,不久就去世了,这是他家的第一代血仇。第二代血仇是他父亲,他父亲是个商人,在洛阳开了一家杂货铺,勉强能够维持家里的温饱。
可福王府的采办特别贪横,他们给王府采购东西,看中了就拿走,然后给极低的价钱,也不管商家是不是亏本。一次一个太监采办到俺家铺子拿东西,他特别贪婪,拿的太多,我爹舍不得,与他理论,反被他给打了一顿,被打折了腿。幸好许多邻居过来跪地求情,才留下俺爹的性命。
俺爹气不过,去州府喊冤告状,告王府恶奴,欺压百姓。官府不敢管王府的人也就罢了,哪想到他还回护王府恶奴,说俺爹是无赖刁民,又打了一顿板子,俺爹抬回家就没气了。这是俺家第二代血仇。
邵时信说着不停抹着眼泪,后来俺家彻底破产了,也开不起店铺了,我只好做了一个肩挑小贩,每日挑这扁担走街串巷,卖炊饼,干起来武大郎的活计。有一日十分倒霉,路过副王府的侧门,从侧门中窜出来一条恶犬直向我扑来,一口咬掉俺腿上一块肉,我挥起扁担正中狗头,又连着三扁担把这恶狗给打死。
这可惹了大祸了,福王府的一条狗,也比普通百姓的性命要金贵多了。一群王府恶奴出来,把我按住,一顿暴打不说,还给我吊到王府的私牢当中,说要饿死我,给他家的狗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