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天越来越自信,他是洪修会首座,处于断流城法阵的中心,亲自操控着高塔里越聚越多的法术,就像站在堤坝上的强者,身后洪水滔天,他只需轻轻一跺脚,洪水就会倾泄而出,毁灭前方的所有敌人,他本人则完好无损。“你仍然憎恨魔种吗?仍然想将最强大的力量永远握在自己手里吗?那我告诉你,杨清音就是你最大的敌人!”洪福天全身都在发光。“是我创建了洪修会!是我将天下散修不分人类与妖族集合在一起,是我将自然道法术慷慨相赠,令修士实力大增!慕行秋,自然道已经与你无关,你用它诱惑天下众生为道统卖命,可我们已经将它改造成自己的武器!你夺不走,道统也夺不走!”一团白光冲向慕行秋,十余步的距离跟不存在一样,光芒几乎就像是在慕行秋身前闪现。他伸出右臂,没有发出特别的法术,一部分手掌被光芒笼罩,却成功将光团阻住。这的确是强大的法术,外观是一团光,里面蕴含着数不尽的小法术,它们互相摩擦激荡,从周围源源不断地吸收早已积聚于此的天地灵气和不洁之气,然后迅速地生发出更多的力量。洪福天专心致志地操纵法术,预感到成功在即,“将魔魂还给魔种,我们不需要它。慕行秋,十几年前你就已经死了,望山之战的时候你没有出现,现在也不该出现!”“你还相信古神吗?”慕行秋问。洪福天微微一愣,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与古神合而为一,我就是古神,谁也不能抢走我的位置!”“没人想抢你的任何东西。”慕行秋的声音并不宏亮。却传遍了整个断流城,被手掌挡住的光团开始出现细小的黑色裂纹,里面的无数小法术还在摩擦激荡,却显得有些慌乱,好像被困在纱罩里的一大群昆虫。“谁也不是古神,你是洪福天,我是慕行秋!”声音突然抬高,如同一声炸雷在断流城上空响起,光团瞬间炸裂。小法术夺路而逃,没跑出多远就消散在空气中,高塔微微摇晃,洪修会花费多年时间在里面积聚的天地灵气与不洁之气正从缝隙中咝咝外泄。塔里的洪福天心境也跟着动荡不安,自信以更快的速度退却,脚下的堤坝正在崩塌,他却没办法保持完好无损,他辛辛苦苦收集的力量变了一副嘴脸,要将主人一口吞下。“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洪福天的语气既像是命令。又像是乞求,“杨清音在海上,是那里的霸主。占据的力量最多,你们的儿子跟魔种才是真正的好朋友!”慕行秋做出最后一次努力,从他嘴里发出一段奇怪的声音,像是大鸟的鸣叫,高亢清亮,直入云霄,可是当声音传播开之后,每个人、每只妖听到的声音都不尽相同。却又都说不清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它像是一句咒语。这咒语很奇怪,不与任何法术纠缠争斗,也不对任何目标造成伤害,断流城二三十万人类与少量妖族修士同时回忆起各自的往事,都是他们最引为傲的往事。普通人类感到心情愉悦,孩子们咯咯地笑出了声,大人则感慨自己这些年来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即使是足不出户的女子。也不复当年的容颜与心境。凡人没有受到魔侵,也没有入魔,感慨过后一切如常。断流城里的大批修士,无论是否参加了法阵,都在回忆往事的同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每个人想起的往事都不一样,有一部分修士蓦然间又见到了昔日的雄心壮志。还有他们追寻力量的原因,或是为了保护某个人,或是为了实现某个崇高的目标……回忆逝去之后,涌上心头的是一股浓重的厌恶感,从前的自己固然美好,却显得弱小而虚伪,蝴蝶还会喜欢毛毛虫吗?雄鹰还会欣赏没毛的丑陋雏鸟吗?心怀疑惑,修士们停止施法,谁也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只能互相从对方的眼神中寻找不可能的答案。洪福天双手按在窗台上,身上如负重物,出了一层冷汗,他心中的厌恶感比谁要强烈,从前的自己愚蠢得面目可憎,如果再见到这种人,他绝不会手下留情。“停止你的幻术!”洪福天气喘吁吁地说,脸上青筋毕露,他知道这是什么法术,“别又想来操控我……我不怕你……我是……我是……”慕行秋发出最后一声咒语,身形一转,带着秦先生消失了。咒语没有扩散,而是直击高塔,塔身上的砖石顷刻间变成碎屑,如暴雨一般坠落,顶层里的洪福天惶骇失措,竟然无力施法逃出去,双手紧紧抠住窗沿,蹲下身子瑟瑟发抖。良久,高塔停止了剧烈摇晃,烟尘也都散去,洪福天终于恢复一丝冷静,立刻飞出高塔,数十步之后转身望去,脸色骤变。高塔的绝大部分都已经毁掉了,地面上一片狼藉,可是有一摞砖石还在,向上旋转着堆叠在一起,像是一根绕树生长的藤蔓,树已经死掉,它还保持着原状,砖石最上方,高塔顶层原封未动,仿佛藤蔓结出的硕果。仅剩的一层塔摇摇欲坠,却一直没有倒,断流城里的众多修士都看到了这一场景,慢慢聚过来,不明白慕行秋留下这一手有何含义。洪福天知道,他的心境就跟这塔一样千钧一发,从前的他只是一名普通散修,即使在自己人当中也不算高手,却从来没有过恐惧,敢于只身去见巨妖王,敢于定下几乎不可能的宏伟目标……现在的他更加强大,却在一道法术面前恐惧得全身发抖。洪福天的脸色不停变化,他用强烈的怒火压制疑惑,疑惑却像小虫一般灵活地左躲右闪,就是不肯离开他的脑海。慕行秋在夜幕中默默飞行。很久没有说话,他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些了,让入魔者们想起本人的旧日形象,在他们心中种下疑惑,或许有人能凭自己的力量摆脱魔念。秦先生毫不用力,由慕行秋带着飞行,对断流城发生的一切,他既不意外,也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慕行秋,“能自行摆脱魔念的人少之又少,当他清醒之后,发现自己处于一群入魔者中间,该是兴奋还是恐惧?”“我无法预测未来。”慕行秋说,这个问题早已在他心头萦绕多时,“也不会用未来的结果决定我今天该怎么做,我发出警示、指明方向,至于别人会怎么办,由他们自己决定。”停顿片刻。慕行秋继续道:“我不是道统和魔族,无意操控任何人的行为。”在“操控”这件事上,魔族是真正的集大成者。无论数量多少,他们都能做到万众一心,只有一次失误,十三万多年前的魔王允许一部分魔族學习道法,结果导致了魔族的惨败。做出错误决定的魔王之魂就在秦先生体内,他忘掉了许多事情,这一件却不会,“杨清音呢?慕冬儿呢?辛幼陶呢?没有意外的话。他们都已入魔,你也不想‘操控’他们吗?那或许是一种必要的帮助。”“我会尽我所能。”慕行秋还没想好该怎么做,这也是一场战斗,对手更强大,形势也更复杂,他终究还是要用到自己的强大力量,没有这些力量,他将束手无策。“力量带来的变化不都是坏事。”“当然,一开始总是好的。”秦先生淡淡地说。“弱也是一种力量,弱者受魔侵的影响更小,像荒漠一样,令魔种的势力无法连成一片。弱者并不可爱。他们照样有贪婪、嫉妒这些情感,可他们也有理想、有友爱……”慕行秋想到了大良和野林镇的那些人。他们没有入魔,热情地欢迎止步邦里的居民,“如果将凡人看作一个整体,优点还是稍多一些。”“如果你非要这么说,也不算错。”秦先生的语气仍显敷衍,好像在想别的心事,“既然你将凡人看作整体,那就应该明白一件事,不管这个整体是优点多还是缺点多,都不是魔与道的对手,甚至不是洪修会这种小角色的对手,弱者之所以是弱者,就是因为他们无法联合在一起,无法形成整体,天生是一盘散沙,只配作强者中间的荒漠。”慕行秋笑了一声,“我说过,我要拯救的不是人类或妖族,是我自己和那些我所在意的亲友,我只是终于确信一件事。”“什么事?”秦先生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好奇。“我们在凡人当中会活得更好。”秦先生先是一愣,随后也笑了一声,就像是从某个不起眼的學生那里听到了出乎意料的精彩回答,“所以我才愿意一遍遍地轮回。”天边微亮,地面上的城镇正在苏醒,大部分凡人还熟睡,入魔的强者却都彻夜未眠,他们通过种种方式得知了九名道士的回归和止步邦的破灭,断流城发生的事情也正在迅速传播,他们与洪福天一样,正为自己手中掌握的力量惶恐不安,生怕它被抢走。“魔侵引起的入魔终归是一道法术,我想我有办法将它去除,但是不容易做到。”秦先生说。“魔尊正法?”慕行秋已经猜到大概。“嗯,可救人总是比杀人更难,如果你想与诸强争锋,我现在就可以教你运用法门,如果你想去除世人的魔念给他们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现在的你还是太弱。”“我必须达到服日芒境界?”秦先生点点头,“这是一道难关,你得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准备。”(求推荐求订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