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照在北京城中,天气显得异常闷热,地方官员的冰儆陆续托人送到了京城,但京城呈现着一股肃杀的气氛。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京城高级官员频繁走动,两方为即将而来的廷议做出最充分的准备,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敌对架势。
有资格投票的高级官员一般都遭到了两方的邀请或登门,他们则是表达支持或拒绝,亦是有些试图两边不得罪的官员。
虽然徐阶执政已经四年,加上他通过胡松掌控吏部,可谓是一党独大,但没有绝对的胜算。
在历届廷议的传统中,阁老只能在紫光阁旁听,并不能直接参与到投票中来,所以徐阶、严讷和李春芳并不能投票权。
由于徐阶不走严嵩的“独相”路线,而是通过“共权”的方式拉拢各方势力。
虽然他牢牢地掌控了内阁和吏部,但并不敢在其他重要的位置上全都安插自己的人,一直都有给各方势力留一些位置。
正是如此,很多官员虽然得到了徐阶的“恩惠”,但终究不是徐党中人,故而未必百分之百地听从徐阶的安排。
兵部尚书杨博自然选择力挺徐阶,但随着郭朴归来和高拱的崛起,加上他的军事能力已经受到了质疑,在北系的影响力已经大大地削减。
刑部尚书黄光升是福建派系的党魁,但福建派这些年一直都是流年不利,被徐阶一度想要培养的状元门生陈谨被乱梃所伤至死,致使闽派在朝堂的话题权并不强。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永明的浙系一度居于徐党之后,随着袁炜和董份的下台,实力已经有所削减,而他的控制力还被礼部右侍郎高仪所瓜分。
最为重要的是,京城传出嘉靖对徐阶不满的传闻,令到那些通过政治投机上位的官员再度蠢蠢欲动,甚至已经选择将宝押到吴山和林晧然身上。
正是如此,虽然牌面上还是徐党占着极大的优势,但暗里地的形势已经出现微妙的变化,林晧然这边未必没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吴山这才多年一直以“轿夫湿鞋,不复顾惜”来警示自己,为官一直清廉刚正,是当下大明清流派的领军人。
吴山不仅在大明官场拥有很好的声名,而且在词臣体系同样拥有很强的影响力,特别受到很多词臣的拥护。
像礼部左侍郎陈以勤和礼部右侍郎高仪,并没有经过林晧然这边的游说,二人便已经主动表态会支持于吴山。
偏偏地,林晧然攻击徐阶“执政不作为”已经有效地放大。
很多官员终究还是希望能为百姓多做一些实事,而不是跟着徐阶这般“混日子”,故而他们的心底是偏向支持吴山。
除此之外,徐阶意图隐瞒严嵩的死讯在京城中已经传开,令到很多昔日受到严嵩恩惠的官员心生不满,届时恐怕亦是选择站在徐阶的对立面。
京城官场显得波云诡谲,正处于一场大战的前夕,甚至连京城的普通百姓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照在户部衙门正堂后院,一只彩色的蝴蝶悄无声息地扇动翅膀流窜于花丛,而后朝着一个敞开的房门飞了进去。
这个房间弥漫着茶香,却是明显比外面要凉爽,角落处的冰块正在消融,一股寒气正是默默地驱赶着这夏天所带来的闷热。
身穿一品官服的林晧然端正地坐在桌前,脸上透着一种跟年龄并不匹配的成熟气质,正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文书。
虽然他身处于漩涡中,而且是这场大战的主角之一,但他仍然是全身心地投入于户部衙门的事务之中。
如果说天底下哪个职位最为忙碌,除了那位全权负责两京十三省奏疏票拟的徐阶外,恐怕就要沦到他这位户部尚书了。
由于五月新粮成熟在即,而两京十三省相关的征粮税工作亦是要推进,所以户部已然是来到了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段。
“师兄,我的云南司已经统计清楚,此次的数据当真是惊人一跳!”身穿五品官服的杨富田走了进来,对着林晧然正色地道。
林晧然将手上的工作当即放下,显得雷厉风行地直接伸手索要本子。
“师兄,经云南司多番查核和统计,嘉靖元年的边饷是五十九万!”杨富田将本子递过去后,脸上显得凝重地说道。
跟着后世完善的统筹工作不同,这个时代很多数据显得很是凌乱。
哪怕仅仅是查证嘉靖元年的边饷数额,既要翻找四十五年前的资料,又要进行重新统计,却是一项相当大的工作量。
林晧然接过本子迅速地看到了数额的变化,不由得蹙起眉头道:“这嘉靖元年的边饷是五十九万,到嘉靖二十八年竟然增至二百二十一万两,这又是为何?”
“每逢边事吃紧,边军总是喜欢增员,而嘉靖二十八年便有一次大增员!边军的将领都是世袭的,他们看到了吃空饷的财源后,这些年一直设法向朝廷虚增兵员,到现在每年的支出是二百六十三万两,官军月粮二百六十二万石!”杨富田已然是早有准备,当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脸上亦是出现了凝重之色。
他看着这些年不断增加的兵饷投入,当即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并不简单,甚至早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灰色产业链。
军队终究不是产业,一个产业的总额逐年上升无疑是健康的,但军队的开支逐年上涨无疑蕴含着一个大问题。
林晧然知道宗蕃禄米和兵饷是朝廷最大的开支,前者已然是依附在大明王朝身上的蛆虫,后者更是一个无底洞。
单是边饷就已经是二百三十六万两,这里并不包括赏赐银,官军月粮二百六十二万石,说大明现在是举国之力在养兵亦是不为过。
只是这种养兵的背后,加上当今皇上热衷于兴建大型工程,只会令到普通百姓一直承受重赋,致使越来越多的百姓沦为流民或饿殍。
如果从大明朝的寿命而言,大明还能存活几十年,但这里的代价实在太多了,起码要有几十万百姓要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