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确见过。”男人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变化,低沉温和,不卑不亢,有些古板却不失礼节……却也因此而有了更强烈的讽刺的意味:“……伯爵夫人。”那声音与记忆中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片段重叠起来——她见过他,在瘟疫结束后那一场仓促又无聊的晚宴上。这个男人也是茉伊拉感激涕零的对象之一,他安静而谦恭地站在斯科特身后,对她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只有那声“伯爵夫人”……他是耐瑟斯的牧师。阿格尼丝一瞬间毛骨悚然,笑容却本能地浮上脸颊,掩盖了不由自主的慌乱。“……真是意外。”她说。——她是个白痴!她早该想到他们斯科特跟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却蠢到自投罗网……他们真的是一伙的吗?疑惑在强烈的愤怒与恐惧中闪过。阿格尼丝尖锐而短促地笑出声来,撕下了那张故作激愤的面具。“抱歉。”她懒洋洋地开口,“我忘了您的名字。”“科帕斯·芬顿。”男人甚至向她低头行礼,“愿意为您效劳。”“哦,让我想想。”阿格尼丝冷笑,“我的确需要您的‘效劳’呢。瞧,我原本有两个计划——”她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扮演一个遭到背叛的、愤怒又悲伤的女人,大胆地向您质疑,在适当的时候表现出适当的软弱,以博取您的同情……我很擅长这个,您或许也知道,但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吧?如果成功的话,我会破坏这个法阵,祈求您的宽恕,并希望您能将我从眼前的困境里解救出去……有点冒险,但还是有成功的可能的,毕竟我对您还有点用处不是吗?”“您总是过于谦虚。”科帕斯淡淡地回答,“不提您的身份,您也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女法师之一,任何人都不会希望与您为敌。”阿格尼丝受宠若惊地拍拍胸口,似笑非笑:“真可惜,我们大概只能是敌人了吧?如果现在我告诉您,我并不知道这个法阵能够让我看到您真实的样貌……或者我只是过于好奇,您大概也不会相信?”又或者,她只是没料到会如此轻易被发现。科帕斯不置可否地向她微笑。“那么,我就只能试试第二个计划了。”阿格尼丝叹气。她摊开手,手心一颗浅黄色的宝石,在火光里看起来仿佛一颗金色的眼睛。那是颗黄玉,算不上多么名贵,但切割得十分完美。每一个刻面上小小的符文不但没有影响每一道折射与反射的光线,反而让闪烁其上的光芒更加璀璨又多变。“这是个小小的礼物。”她说,“来自莉迪亚·贝尔——您得承认,她真的是很聪明。她告诉我,这颗宝石可以用来囚禁一个灵魂,将他变成纯粹的力量……如果我不介意像她一样被叫做‘死灵法师’,从此不见天日的话,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可以试一试……说实话,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谁还在乎被叫做什么呢?我现在就已经不见天日了呀。”“您是在威胁我吗?”科帕斯依然平静地注视着她,眼中并没有愤怒……当然也没有恐惧。阿格尼丝不喜欢那样的眼神——谁也不会喜欢被那样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仿佛自己微小卑贱如地上可以被随意践踏的野草。可她的心脏在恐惧中紧缩,怒火也因此而微弱无力。“如果您觉得是,那就是吧。”她说,让声音不至于抖个不停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唇边的笑意却再也无法保持。“阿格尼丝,阿格尼丝。”科帕斯摇头叹息,“你天赋过人,却永远缺乏足够的勇气……如果你真的相信这会有用,就该在我被困住的那一瞬间使用它,而不是这样犹豫不决,让我有脱困的时间……或许,只是因为你还不够绝望。”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在阿格尼丝的心上。她不愿承认……但她不得不承认,她总是心怀侥幸,她总是虚张声势。她既不愿低声下气,也不敢孤注一掷,像她平常所习惯的那样,如果威胁和欺骗能够换来一个可能的交易,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她原本就没有把握。她看着莉迪亚使用过法阵,但这颗宝石……她实在很难相信莉迪亚的“礼物”没有什么额外的惊喜。她很清楚那些被她用来试验各种法术的人多半都有什么结果。她不想被当成工具……可她原本就只是个工具。她脸色苍白地看着火盆周围的符文犹如被风吹散的灰烬般消失,本能地握紧了宝石。最后的机会。她终于不顾一切地大声念出咒语,却绝望地知道或许已经来不及。光线昏暗的密室里突然间亮如白日。骤然被唤醒的符文如藤蔓般爬满四壁和地面。阿格尼丝愕然四顾,意识到这似乎与她无关。手心的宝石在一阵闪烁之后无力地黯淡下来。科帕斯抽离而来的那一点灵魂依旧停留在原处,脸色却变得有点难看。阿格尼丝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真是意外。”她说,“不是吗?”这密室里居然还有另外一重符文……它大概阻碍了她的法术,却也同样阻碍了科帕斯。他依旧被困在这里——像她一样。这实在太过荒谬。她笑得脸眼泪都滚了出来,内心却也无比惊骇。这是曼西尼干的吗?……她不知道那个滑溜溜的胖子居然还有这份胆量和能力……不,这只能说明,他真的选择了另一个更为强大的依靠。青白色的光芒如电光般在符文间流动,亮得让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整个密室开始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力量正重重地敲击着它,想要把它像个鸡蛋一样砸开。阿格尼丝不安地抬头。这不太对劲……这力量显然来自外界,而不是科帕斯在试图脱身。一线天光刺进双眼。天花板上居然真的被砸开了一道裂缝,清新的空气猛地灌进来的同时,一条黑影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