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后,森林里暗得出奇。月光和星光似乎都无法穿透过于茂密的枝叶,即使用魔法给了自己夜视的能力,埃德也总觉得他随时会一头撞在某棵树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小白就跟在他身边。黑暗之中,那一身白毛看起来几乎隐隐发光,让埃德不自觉地想起记忆中克利瑟斯地底的迷宫里那跳来跳去的光球。它很醒目——太过醒目,尤其是在他们需要避人耳目的时候。可谁也没有开口提议让它离开。这头白豹是一个谜……可无论何时,它的存在都莫名地令人心安。带路的是穆雷,但偶尔小白会有意无意地窜到前面去。花豹的低吼间或响起,似乎在为他们指出一条更安全的路……至少,一路走来,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精灵的脚步依旧近乎无声,却又异常沉重。埃德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同族——那一刻,面对眼前似乎再多一个字的重量就会像被圣光驱逐的幽魂般消散的精灵,他下意识地咽下了所有的问题。因为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他没有再浪费一个传送术,而是跟着穆雷避开精灵们聚居的地方,绕向格里瓦尔的东南。绕向无声之塔。埃德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穆雷想要闯回无声之塔,他无论如何都会牢牢跟上。佩恩很可能深陷危机,单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所有的顾忌都见鬼去。在已经能从林木的间隙看见那座直指星空的白塔时,穆雷停了下来,怔怔地看了一小会儿……然后改变了方向。埃德欲言又止,默默跟上,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上次来的时候他还没有这种感觉——这座塔,实在是白得……有点惨淡。无声之塔的周围异常安静。住在附近的多半是长老们,守卫此地的大概也不止普通的士兵,他们本该更加小心,穆雷却不管不顾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冲向了不远处一颗巨大的橡树,又骤然停步。橡树周围有一片空地,终于有星光洒落,让那繁茂的枝叶都像是落了一层银霜。埃德不自觉地仰头,满怀敬畏。他知道橡树能长到很大,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大到一棵树已经像是一片森林……一座堡垒,树干如岩石般耸立成一片峭壁,看不到任何向上的通路。“……大人!”穆雷抬头叫道。埃德望向树冠。他看不清隐藏在枝叶下的精巧的屋舍,但能看见树叶间隐现的光芒……他甚至能感觉到窥视着他们的视线,却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回应。“……谁住在这里?”他忍不住低声问芬维。“银叶长老。”芬维回答。斐瑞·银叶。埃德不吭声了——他对那位长老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大人!”穆雷又叫了一声,平静的语气里透出的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埃德可不觉得斐瑞会在意这种威胁。“……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了吗?”他开口道,“……其他精灵。”穆雷看了他一眼,唇边扭曲出一点怪异的冷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向前冲去,纵身向上,脚尖点在树干上,眨眼间就已经快要没入树冠之中。……现在就要开始硬闯吗?埃德无声地叹气,正想着要如何跟上,一片朦胧的光雾从树冠里降了下来。那片雾很薄,更像是一张网,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什么威胁,在夜风中带起奇异的声响,细碎连绵,听起来轻柔如雨,却莫名地透着几分不祥。埃德本能地想要阻止那张网落在穆雷的身上,却已经来不及。视线里黑影一闪,穆雷跳到半空的身影尚未触及那张网,便重重地坠了下来——芬维不知何时已经追了上去,抓住他的脚踝,硬生生地把他扯了下来。光雾的速度随之加快,一瞬间便逼到了他们头顶。两个精灵敏捷地向着相反的方向滚开,光雾亦随之分裂成两片。埃德抬起手,一个法术尚未成形,小白的低吼声骤然响起。埃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他知道小白不是头普通的豹子,却也从未在它身上感觉到这样……令人恐惧的怒意。那一声几乎像是挟着龙威的龙鸣,把有形的恐惧直灌入灵魂之中。两个精灵都在那一刻浑身僵硬,而那片光雾也忽然黯淡下来,犹如受惊的鱼群般散开,即使片刻之后重新凝聚,也像是失去了目标,又像是畏惧着什么,犹犹豫豫地漂在半空,不再攻击。……这东西是活的?埃德脑子里冒出这个古怪的念头,忽然觉得这不像什么魔法,倒更像盛夏季节聚集在河岸边的蚊蚋,密密麻麻如黑雾般的一大群,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只想远远避开。“……离开这里。”终于,斐瑞低低的声音从枝叶间落了下来,“埃德·辛格尔……这一切与你无关。”埃德嘴角一抽——这真是……不出所料。“事实上,”他说,“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希望能有幸得到您的指引,关于……最初的歌。”他紧盯着树冠,像是这样就能透过树叶看到那个高傲又冷漠的精灵……看到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你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以为是。”——眉梢和唇角会微妙地扬起,只一瞬,已经足够表达出充分的厌恶和嘲讽毫不会破坏他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埃德对着那张想象中的面孔耸耸肩:“彼此彼此。”他半点没客气——在斐瑞面前保持谦恭有礼只会憋死他自己,他对此已深有体会。盘旋向下的阶梯从树干上伸出,仿佛新生的枝叶舒展开来。缓步而下的精灵依旧披着一件简单的灰袍,而那片踌躇不定的光雾像是嗅到了血气般疾扑过去,凶狠而贪婪。埃德骤然一惊,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大概是弄错了什么。这片雾……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是斐瑞所控制的。白豹的怒吼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光雾只是稍稍一停,便卷向斐瑞。精灵停下脚步,站得笔直,既没有退缩,似乎也无意抵抗。而在那双绿得发黑的眼睛,埃德看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