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瑞尔在埃德像个巨大的光球一样滚过来的时候飞快地退开,一瞬间的惊愕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总能让他出乎意料的人类仿佛披了一件过于厚重的、发光的丝线织成的长袍,勉强能看清的面孔上透着坚毅……和知道自己看起来或许有点可笑的郁闷与尴尬。柯瑞尔在斯顿布奇待过十几年——在尼奥待得更久。他跟许多人类打过交道,却也没见过像埃德这样的家伙……不怎么聪明,过于天真,却又十分有趣。他跳脱于许多规则之外,带着理所当然般的坦率,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像所有生命最初的状态,简单而自由。——不就像个小孩儿嘛?柯瑞尔想着,心情突然有点复杂。他看着埃德张开双臂扑向帕纳色斯,像一个相识多年的好友,急切地想要给对方一个热情的拥抱。帕纳色斯瞪着他连连后退,竟有些不知所措,在埃德快要撞到他身上的时候才恢复了敏捷,侧身一闪,险险躲开。这匪夷所思的攻击方式简单却也有效。即使埃德的速度不够快,在他像只张着翅膀的母鸡一样追着他胡乱扑腾的时候,却也不那么容易被甩开——毕竟,他就像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球,根本无处下手,也半点碰触不得。柯瑞尔与芬维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了埃德的意图,配合他并不困难——至少比与帕纳色斯正面冲突要简单。在埃德冲过来之前他们已经帕纳色斯交手了几个回合。鹿角森林的首领简直像是被恶魔附了体。他比芬维更敏捷,也有胜过佩恩的力量。他并不会施法——他终究还是个战士,可他挥出的长剑带着难以形容的压力,根本无法抵挡,只能尽量避开。极短的时间里芬维已经受了伤,血像是止不住地涌出来。埃德有些担心,但影舞者有在长久的训练之中刻入骨髓的坚忍,除非死亡降临,否则绝不会倒下。他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埃德难判断他到底伤得如何……就算能判断出来,好像也没用。他只能再接再厉地扑向帕纳色斯。第一次并肩战斗的两个精灵和一个人类,难得地默契十足……或者说,两个优秀的精灵战士都相当擅长随机应变。他们成功地将帕纳色斯从佩恩身边逼退。在芬维回身想要将佩恩带离战局的时候,已经被逼到法阵边缘的帕纳色斯却忽然低吼一声,右手长剑架住了柯瑞尔鞭子一样柔韧的细剑,无视了低头撞向他的埃德,左手短刀直射向佩恩。埃德的心重重地沉下去,本能地回头。芬维的反应很快,但距离太近……他毫不迟疑地错身挡在佩恩身前,只剩一柄的短刀堪堪举到胸口,却显然已经来不及挡下这一击。埃德脑子里嗡地一响,汹涌而出的恐惧与怒火几乎将意识刷成一片空白。他不假思索地挥手,光之镰发出奇异的尖啸,如剑般飞射而出。刀尖触及芬维的那一瞬,光之镰追了上来。芬维看着那柄精巧锋利的短刀在他的视线里变成微光闪烁的粉末……快得就像凭空消失,又慢得他几乎能看清那些飞虫以一种韵律十足的节奏盘旋交错。他甚至能感觉到它们钻进了他血肉,连扎进他胸口的那一点金属都绞得粉碎,才心满意足地结束了它们的任务。他并不惧怕死亡。但以这种诡异的方式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被扯回来,感觉却实在有点……难以形容。他难得地失神,直到佩恩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精灵王的面孔毫无血色,连站都已经站不稳,却竭尽全力地把他推向法阵之外。“……跑!”他低吼,声音却无力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歉意的眼神急切……又绝望。芬维的视线有些茫然越过佩恩的肩头,然后骤然睁大了双眼。法阵的另一边,帕纳色斯以同样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个洞……光之镰如剑一般贯穿了他的心脏。原来没有心脏是会死的——原来自己把它挖出来踩在脚底和真正失去它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后者原来并不痛……只是有点冷。灵魂之中的喧嚣随着生命的流失沉了下去。那些疯狂地翻腾着让他奋力向前……也让他不得安宁的东西,只剩了一片冰冷的死灰。他突然想不起自己那么迫切的,牺牲一切也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他张开嘴,发出最后一点含糊的声音,像一声怪异的轻笑,又像一声不甘的疑问。埃德怔怔地看着他倒下去,浑身发冷。他没想杀他。至少一开始是没想的。他只想救出佩恩,而这个看起来不太对劲的精灵,也许是中了什么魔法也说不定……何况他还是俄林的朋友……斐瑞停止了攻击,脸色铁青地紧握着法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并不是最坏的结局,却也差不了多少。而海琳诺在笑,笑声饱含讽刺,尖利地刮擦着耳膜:“门要开了。还真是……多谢。”沉闷的空气里起了风,至少埃德感觉如此。那风却也是沉闷的,从天空之上重重地压下来,旋转着,牵扯着他周围的一切……又剥离了他周围的一切。视线变得阴暗而模糊。埃德恍惚觉得自己沉进了浑浊的水底,独自站在一个漩涡的中心,渐渐身不由己地漂浮起来。他抬头向上看去。他还记得穹顶上那些闪烁的宝石……可它们现在都不在了。他所能见的只有一片黑暗,深不见底,却并不会让人觉得恐惧。那黑暗静如深海,浩瀚无边,仿佛一无所有,又仿佛孕育着一切。他甚至感觉到一丝亲切与怀念,仿佛这一片黑暗是他曾经的家园,他离开了许久,却终究会回来。他听见遥远的呼唤,温柔得他无法拒绝……然而当某种力量无声无息地渗入身体时他骤然被针刺般清醒过来。——他才不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