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自海上升起。在它柔和的光芒之下,整个世界清透如水晶,视野几乎比在白天耀眼的阳光下还要清晰。藏身于礁石之后的瞭望者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嘟嘟哝哝地抱怨着,满怀渴望地回望远处渐次亮起的朦胧灯火。这样的夜晚毫无危险可言,他觉得他完全可以偷偷溜回去,好好享受某个温软的怀抱,而不是缩在这里,听怒风在他耳边嘶吼半夜。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主意——九趾不会容忍一点错误,而他刚刚抛下的骰子告诉他,小心为上。在他身后,隔着开始退潮的海水和一片片礁石,隆起的无望之丘下,另一个人正用同样的方式决定了自己的方向。伯特伦收起骰子,左右张望。海盗们至少已经在这里藏了好几年。无望之丘下这个浅浅的海湾,被他们改造得比尼奥城最繁华的码头还要热闹,胡乱搭起的木棚从岸边延伸到礁石之上,像攀附着礁石生长的海藻和贝类般层层叠叠,密密麻麻。降下了黑帆的船只停泊在不大的海湾里,喝得半醉的水手勾肩搭背,乱哄哄地唱着歌,或互相扭打成一团,混乱与喧闹之中,莫名地显出几分平和与亲切——像每一个被他们掠夺过的港口。他们肆无忌惮,因为疾风与礁石会遮蔽声音与灯光。没有船只会靠近这里,也没有法师或牧师能传送到这里……这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藏身之地。伯特伦并不担心有谁会认出他来——油腻腻的胡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不知多久没有洗脸的污垢和被晒伤留下的痕迹覆盖了另外半张,当他像所有在海上待得太久的水手一样,岔开.双腿,半醉的螃蟹般摇摇晃晃地走在木板搭起的栈道上,没有谁会多看他一眼。谁能想到他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呢?跟随斯特雷去捕龙的那两条船并没有回来——如果不能带回另一些收获,他们的失败是不可接受的。泰瑞给了他们足够的诱惑,确保他们会在海上多转几圈,而这里,没有得到警告的海盗们,不会有多少警惕之心。已经被称为船长的男人不无得意地摸出烟斗,并不点燃,只是斜叼在嘴边,晃向一家似乎是新开的酒馆。伯特伦晃进酒馆,没花多少工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戴布·斯特雷,那个骄傲自负的法师,在海盗们口中是被忌惮也被嘲弄的外来者。伯特伦甚至在为法师而开的赌局里下了注,赌他是否能成功地带回那条龙。他把赌注下在了“不能”那一方,哪怕他明知事实如何。但赢了却拿不回钱,可不是比输掉那么两枚银币还要肉痛嘛!相比而言,斯特雷带回里弗·辛格尔的行动显然是秘密进行的——没有人知道他带回了一个值钱的大富商,更没有人谈论那十船金币和宝石的赎金,法师声称他并不知道自己抓回来的人到底被关在了怒风之门的哪个角落,以伯特伦对九趾的了解,那应该是实话。但整个怒风之门,能够关押人质的地方并没有多少。什么地方增加了人手,什么地方有异常的调动,这些消息并不难得到。伯特伦算了算时间,很快便确定了自己的目标。.喧闹声渐渐被抛在身后,向上延伸的道路几乎无法被称之为“路”。礁石间狭窄的缝隙仅容一人通信,稍有不慎,锋利的边缘便能在身上擦出一道道血痕。一个喝醉了酒的海盗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行走自如。左右撞了好几下之后,伯特伦靠在礁石上吐了口气,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没过多久,有人过来重重地踢了他两脚。他张嘴骂骂咧咧,声音含糊不清,爬了几次也没能爬起来,反而顺着斜坡滑下去好一截,然后卡在了礁石里,挣扎几下之下不再动弹,忽高忽低地打起了呼噜。“别管他了。”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人开口。伯特伦躺了很久,打呼噜打得嗓子都痛了。夜色渐深,海湾边嘈杂的声响都渐渐平息下去,远远的,在他左侧更高的地方,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伯特伦把耳朵紧贴地面,听着远远近近的脚步声。在某一刻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伏身在礁石间穿行。他速度很快,几乎像是在用四肢奔跑。吉谢尔会嘲笑这姿势活像条狗,但伯特伦并不在乎——狗是多么忠诚又可爱的伙伴!并不是所有的守卫都被另一边的动静引开。伯特伦在接近山丘顶部的地方遭遇了敌人,当头劈下的弯刀被长剑稳稳架住,剑身微侧,顺着弯刀向上疾刺,准确地扎进了对方的胸口,左手的短刀顺势而出,没入对方的咽喉,斩断了一声没能出口的惨叫。伯特伦侧身避开喷涌而出的鲜血,接住从礁石上跌落的尸体,随手塞到一边,继续向前。另一个敌人摔在他面前时已经是具尸体,一只长箭深深地没入他的左眼。伯特伦跳过尸体,为他的同伴感到自豪——这样的箭术,比精灵也差不了多少吧?山丘顶上有几间石砌的小屋,坚实规整,被一圈高高的石墙所环绕,俨然如一座小小的城堡。这里是九趾的居所——当他不在龙骨船上的时候。它像一座真正的城堡一样,有着看守严密的地牢,只是,因为珊瑚礁过于坚硬,那所谓的“地牢”,事实上不过是一个个独立的,加了铁栏的小房间而已。幸运的是,九趾不在这里……事实上,如果九趾在,伯特伦根本不会冒险闯进来。他冲向大门的时候扔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把它砸碎在沉重的木门上,绿色烟雾瞬间蔓延开来,尖锐的哨声里,他稍停片刻,捂住口鼻,直撞了过去。被腐蚀的木门被轻易撞开。伯特伦挥剑挡开几支箭,脚步不停地奔向右侧的牢房,默默向水神祈祷。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弄错了目标,他就得考虑召唤援助……或如何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