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的儿子?李东阳的弟子?这么说来,今次竟然不是徐勋给自己下套?说来也是,今天是徐勋加官进爵的大好日子,怎可能会在这大喜的日子让一个毛头小子给突然搅和了?没想到李东阳不哼不哈,杨廷和不声不响,两个人竟然把儿子推了出来给他打擂台!
然而,同时听到杨廷和这个名字的朱厚照,那反应就不一样了。他原本听得虽是眉头大皱,可难免有些将信将疑,可当人家报了名字,又从外间议论之中听说是杨廷和之子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大相径庭了。他几乎是一把按着桌子站起身来,大步就往外头走去。看那样子仿佛不满意于徐勋当庭接下那道奏折,竟是预备自己亲自去接。好在谷大用和张永反应极快,一左一右上前死死抱住了朱厚照的胳膊,终于是把人拖了回来。
谷大用甚至还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了气呼呼的朱厚照面前,低声说道:“皇上,平北侯都已经接了,您可千万别冲动,横竖回头就会到您眼前。”
张永也连忙附和道:“老谷说的没错。这会儿皇上您若是出去接了这么一道奏折,在场其他人会怎么想?知道的说您是勤政爱民,不知道的不知道又要编排出什么名头来指摘您,万一有哪个愣头青跑出来指着您的鼻子指斥上一通呢?”
眼见小皇帝已经有些犹豫,张永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再者,今天皇上在平北侯这儿接了折子,日后难保有人群起效仿,全都跑到平北侯府来递折子抑或诉冤情。这让有司情何以堪啊?杨慎是年轻气盛不懂事,皇上觉得他志气可嘉,回头看过折子后下旨褒奖几句,另外责备其造次却也是应该的,否则日后人人如此,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在谷大用和张永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解声中,再加上马永成魏彬罗祥觉察到这事情另有蹊跷,少不得也上来帮腔了几句,朱厚照终于不得不打消了之前的冲动,一屁股坐了下来。而刘瑾几次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却自始至终没找到合适的空子,只能在心里咬牙切齿。
李东阳,杨廷和,你们走着瞧!
尽管杨慎这一出场让今日的喜宴出现了不小的风波,但徐勋是何等人?接了奏折之后,他便邀了杨慎到首席来,果然对方毫不犹豫便一口答应了。等到一旁伺候的下人们搬了一把椅子来,徐勋便径直指着饶有兴致的林瀚和张敷华谢铎道:“搬到林大人和张都宪谢先生当中。他们刚刚还在说少年英杰太少,如今终于看到一个,肯定是高兴的。”
杨慎虽说年轻。但相比更加年轻的徐勋来说,若是相邻而坐的话,心里总难免有些异样,此刻闻听徐勋把他安排在了那三位卓富盛名的大佬中间,他立时眼睛一亮,原待要说话的嘴也紧紧闭上了。等到了林瀚等人轮番考较他学问道理文章的时候,他恰是毫不怯场侃侃而谈。一时主桌上不少人频频为之侧目。而徐勋这个今日的主角自然也不会因为杨慎的登场而稍减瞩目,等到他举杯逐席敬酒的时候,一时间但只听恭维之声不绝于耳。许久他才终于找到了逃席的机会。然而,溜到隔厅一看,他却只见只剩下谷大用孤零零一个。
“皇上走了?”徐勋和谷大用自然不会寒暄客套,拿着手中的奏折晃了一晃便笑道,“我还打算立时三刻代那杨慎呈上东西的。”
“皇上抱着你家闺女上院子里转悠了,大伙儿全都追了出去陪着,我就在这儿等你。”谷大用见徐勋目瞪口呆,当下只能一摊手低声说道,“别看我,倘若不是乳母抱着你家闺女来给皇上行礼,刚刚那阵仗简直能让人如坐针毡,幸好有这么个小家伙缓和一下气氛。啧,比起今儿个中午,这一次老刘的脸色更黑,虽不是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可效果也差不多了。我见过杨廷和,虽则也是挺敢说的一个人,可总还有个分寸,不像他儿子这样!”
谷大用虽则没直说,但徐勋知道凭谷大用的内憨实精,说不定猜到了些什么,当即便只是嘿嘿一笑坐了下来。他今日坐的是首桌主位,可在外头众目睽睽之下,要应付那许多身份不同的客人,除了酒水,其他的东西还真没怎么下过肚,这会儿他也不嫌弃桌上的酒菜被人动过,随手拿了几块还温热的点心,三下五除二下了肚子充饥。还没等他消灭完这些,就只听后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扭头看时,他却见是朱厚照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笑嘻嘻进来了。可看着小皇帝那抱孩子的危险姿势,他就立马跳了起来。
“皇……皇上,千万小……小心!”
见徐勋紧张地张开双臂上前保护,连说话也结巴了,朱厚照一愣之下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紧跟着,他方才想起前头还有一众宾客在,连忙闭上了嘴,又大方地把孩子让了给徐勋抱,拍拍双手便笑嘻嘻坐了下来。
“这才没多久,眉眼看上去就比当初刚出生那阵子长开了,日后必定是个小美人。哎,朕什么时候也能抱上自己的闺女就好了!”朱厚照咂巴着嘴,见徐勋在那一个劲盯着女儿直瞧,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他顿时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别在这炫耀你有女儿朕没有,非得朕在这儿的时候你看个没完干嘛?”
“天可怜见,臣回京之后抱着她的时候加在一块,恐怕也不到一个时辰。”徐勋叹了一口气,见朱厚照满脸不可置信,他便苦笑道,“不信皇上回头可以问问我家娘子,成日里从这地方跑到那地方,今天难得回家早,结果寿宁侯夫人来了,把我家娘子占住了不算,连她也一块抱到了跟前说话,我这个当爹的再苦命也没有了。”
朱厚照本是满心不高兴,刚刚那会儿终于缓过了气来,此时乐了一阵子,他突然想起正事,连忙对着徐勋把手一伸。仿佛没看见刘瑾那紧张的眼神,徐勋最终气定神闲地从怀里掏出那份奏折,举重若轻地放在了朱厚照手中。果然,小皇帝竟是就着这会儿绝不亮堂的光线,立时三刻一目十行浏览了下来。看到最后,朱厚照当即看着谷大用道:“派出人手,立刻去江西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如同杨慎所说的一般!”
见谷大用正要张口,刘瑾知道此时此刻若再不补救,那就绝难有挽回的机会,因此当机立断地开口说道:“皇上,西厂毕竟重开至今,也只是才两年多,如今要离京稽查这样的大事,耗日持久自不必说。恰逢如今东厂无主,奴婢想举荐钱宁临时挑一挑担子,就让他带着内厂的人去江西走一趟如何,趁机也让他把东厂那一摊子理一理?不过,钱宁是平北侯麾下心腹爱将,总是这样差遣来差遣去的……”
“刘公公既然属意于他,那便让他去吧。”徐勋顺着刘瑾的话接了上去,见刘瑾一下子噎住了,他便笑呵呵地说道,“真金不怕火炼,也该让他去啃一啃那些难啃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