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重要的讯息却放在最后说,朱宸濠不禁恼怒地皱了皱眉:“你怎么不早说!来人呢?莫非你答应了他?”
“这样要担上巨大干系的事情,我怎敢代千岁爷做主?自然也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只是把人干撂在那儿。虽说刘瑾曾经帮了千岁爷那样一个忙,但同样也收了那样高昂的报酬,如今只凭厚报两个字便要求殿下出手,岂不是太容易了?从前是咱们有求于他,再加上朝中人那样败坏千岁爷的名声时,刘瑾却作壁上观,如今不让他急一急,怎显出千岁爷的要紧?更何况……”徐边说着便缓步上前,紧贴着朱宸濠的耳朵说出了几句话来。
“妙,妙,果然是妙!倘若如此,本藩的宏图便有实现的那么一天了!把人干撂着,其余的事情你去处置。既然他们要来,那些该藏的东西千万不能出半点纰漏。还有那些一个劲鼓噪不休的御史等等,使法子摆平了!”
等到目送金冠锦袍的宁王朱宸濠背着手径直去了,躬下身子的徐边直起腰来,铁面具笼罩的脸上看不出分毫的表情,但他的心情却是异常激荡。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等到这么一天了!而最让人唏嘘的是,角力的另一方,便是他的亲生儿子!
南京城里,刘瑾眼看丘聚自诩地主,带着张永谷大用和马永成等人成天四处游山玩水;眼看徐勋一处处私家园林这儿住一天那儿住两天悠闲自在,却把自己撂在那座还没建完的守备太监府里,他只能恼火地生闷气。奈何京城那边的消息就仿佛断绝了似的,一丁点音信都没有,他身边人手虽多,可派过两拨回去后,就再也不敢这么浪费了,而南昌偏偏连个回音都没有,这更是让他生出了一种诸事不顺的感觉。几次他甚至想就这么撂下徐勋和那几个混蛋自己回京,可思来想去却还是不敢冒回去后被小皇帝找茬的危险。
而徐勋带着朱厚照在魏公西园住了一天,之后他自己固然还在那享受着南京园林数日游,但朱厚照却被他毫不犹豫地踢了出去——小皇帝是来微服私访的,可不是在达官显贵的园林里头郊游的!他把自己最信赖的近卫直接塞了八个过去,又让虽不懂南京地理却甚是机灵的阿宝随身跟着,想了想又对陈禄透了个信,直言那是建昌侯府的小公子,挂了沈家亲戚的名义自称朱寿到江南来游玩。而陈禄眼看徐勋没有陪吃陪玩的样子,根本没想着人是小皇帝,可因为建昌侯府这一重关系,少不得调派下头十几个得力人手远远跟着保护。
于是,尽管朱厚照打过小偷,打赏过乞丐又跟着人去乞丐窝里打探险些被反打劫,替路上伸冤的老妇写状子到应天府衙告状,甚至于混进南京国子监听了徐勋都要称一声章先生的章懋讲课……总而言之,他那些往日从戏文上得到的经验很多都被证实只是说说而已。施舍并不能让人感恩,喊冤并不见得人一定冤枉,路边清纯民女自卖自身的戏码,则兴许只是卖笑女子做下的套儿。当然京城中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但北人藏在呆憨下头的狡狯和南人的精明奸猾,自然是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
因而,等徐勋十日后再次见到朱厚照的时候,只觉得小皇帝的脸上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然而,这一趟浪费的时间很不少,他也没再去问这些没用的,只是笑呵呵地说道:“接下来该启程去江西了。之前那些天没看完的,日后再接着看吧!”
“不用接着看了。”朱厚照垂下了眼睑,摩挲着微微有些胡须碴子长出来的下巴,有些瓮声瓮气地说道,“天下乌鸦一般黑,看这几天就够了。以前只道江南好,现在才知不得了……张彩前后上奏折极言吏治败坏官吏贪腐,因而上梁不正下梁歪,因而民间也是乱七八糟的,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他还给人留了些面子。只不过……”
想起自己甩掉护卫却被一个号称卖身葬父的女子骗去了身上全部钱财,大中午在饭庄外头发呆的时候,路旁小店里一个妇人递来的那一个馒头一碗清水,后来和护卫会合后想要重重感谢人家却根本不敢收,朱厚照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他如今是明白了,惩恶扬善这种事,戏文里头很简单,但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哪怕他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