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蔡炳春的刺客还没抓到手,案发两天以后,尚州境内又发生了一次刺杀。这次是在一个叫阎家庄的地方,距离达城有八十多里,被杀的是一个阎姓大户。听说这个阎员外有个癖好,他已年近花甲,却专挑当地农户家清纯漂亮的少女供自己玩弄。只是被玩弄过后,这些少女都不知所踪了。据说那天晚上,这位阎员外又抢了一位十五岁少女,兴奋异常,正要摩拳擦掌好好玩弄一番,却被一把飞刀插进脖颈,当即横死。刺客的手法与刺杀蔡炳春的手法十分相似,所以尚州官府忙不迭地往阎家庄加派人手,把阎家庄围得水泄不通,挨家挨户排查,放言如有窝藏刺客者,十户连坐。可是追查了几天,一无所获,尚州的大小官员几近崩溃,不得已只得上书朝廷,请求直指司彻查此事。过了小年,达城渐渐进入了一种年前的平静祥和。只是这些天在发生的种种事件,却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腊月二十五这天一大早,梁翊洗漱完,于叔进来帮他整理衣衫。梁翊顺口问道:“于叔,常姑娘那边你都安排好了?”“少爷放心,卖身契已经到常姑娘手里了,你看好的那座院落我也已经买下来了,房契也给常姑娘了,这样她手里那些金银珠宝够她生活一阵子了,等她的绸缎庄开张,她就可以在达城立足了。”于叔笑着说。“办得不错。她说她家原本就是做丝绸生意的,达城与乌兰的丝绸贸易又很频繁,她的生计应该是没问题的。城西的陈小六会时不时帮她,玉衡也会陪在她身边,估计也没人敢欺负她了。”梁翊整理好衣领,满意地笑了笑。“常姑娘说玉衡很像她早夭的弟弟,玉衡又感念常姑娘救命之恩,这两人还真是投缘。只不过现在官府还在追查玉衡,这孩子怕是一时半会儿还要藏起来……万一这尚州官府追查到底……”于叔胆小谨慎,每天差不多要说一万遍“万一“。“没事,尚州现在被残月弄得团团转,哪儿还有精力去追捕这个孩子?正好玉衡伤得不轻,就让他这段时间卧床休息好了。估计蔡和也蹦跶不了几天了,到时候自会有人收拾他。”梁翊笑得十分轻松。“谁?那天救玉衡的那两位公子?”于叔睁大了眼睛。“嗯。”梁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别再问了,当心再被别人听去。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启程了,尽量在年三十前赶回富川。”梁翊顿了顿,喉咙有些发紧:“如果我不回家过年,我爹又要打断我的腿。”想起父亲的严厉,梁翊不寒而栗。虽然他十七岁就已学成出师,而且早已成年,可如果他真把父亲惹毛了,父亲照样一顿狠揍;有时候急了眼,连风遥也一起揍。以至于风遥戏言,他要常常来梁家,看看师弟是否还活着;万一被打死了,还要给他收尸。梁翊把这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雪影,雪影毫不犹豫地给风遥扎了一针,让他两个时辰都无法说话。于叔一听少爷急着回家,自然是满心欢喜,他说道:“这才对嘛!对了,你不去跟常姑娘告别了吗?那天知道你帮他赎了身,又给她置了房产,她半晌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说,你还不如一走了之,那样或许很快就把你给忘了。这样一来,更是想忘都忘不了了。”“我本来也不想再让她胡思乱想,可是相识一场,也算志趣相投,所以就帮她一把,也对得起她了。”梁翊已经整理好行装,淡然一笑:“于叔,咱们走吧。”梁翊的车马都已经准备周全了,除了于叔,还有两个小厮跟他们一起回去。因为那天官兵来客店搜查,毁了他一箱子书,他放狠话说这次住店不给钱了。老板一直哭丧着脸,敢怒不敢言。不过走的时候,梁翊还是一分不少地把房钱给了,老板反倒有些过意不去,推辞道:“梁公子不计前嫌,还给我写了幅新招牌,这怎么能收你的钱呢?”“拿着吧!我来达城办差,是官府出钱住宿。再说,我又不是白给你写字,你也是付了银子呀!”听梁翊这么说,老板也就不客气了,他把银子收好,帮梁翊提起了行李。梁翊还赏了小二几两银子,说道:“这里确实比官驿舒服自在得多,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那可不是?常姑娘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官驿吧?”小二捂嘴轻笑,假装推辞了几句,便喜滋滋地将钱藏了起来。不过一看梁翊的眼神,他又赔笑道:“这次还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梁公子不要介意啊。”“知道有不周到的地方那就赶紧改。”梁翊微微一笑,跟小二和老板道了别,刚要策马离去,突然听见行人议论,说残月要杀就杀个彻底,为什么不把蔡和也一起杀了。旁边的人抄着手,啐道,我有个邻居突然发了大财,在整修房屋,弄得整个邻里都鸡犬不宁,那个残月应该把这样的人也全杀光。他们目光闪着贪婪,说的话像一把尖刀,恨不得一开口就让他们痛恨的人全都死去。又因为残月没有杀他们的“仇人”,好像残月也成了他们的仇人一般。梁翊定在原地,笑容消失了,拳头一点一点地攥了起来。于叔见状,赶紧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这世道啊,就是贪心的人多。自己没本事,还对别人要求多。要我说,残月把这些人杀干净才好!”于叔说完,冲梁翊眨眨眼睛。梁翊得到些许安慰,冲于叔一笑,然后飞身上马,怒喝一声,便策马而去。他跑得飞快,身后尘土飞扬,将那几个说闲话的人呛得睁不开眼睛。路上行人越来越稀少,景色越来越苍凉。而且富川在达城北边,气候更加寒冷。在崇山峻岭中穿梭了半天,一向乐观豁达的于叔也忍不住抑郁起来。他想找少爷说说话,可是少爷始终一脸沉默,不知是否还在为那些人的话而郁闷。“少爷,你还好吧?”于叔关心地问。“什么好不好啊?”梁翊一脸纳闷。“那就好,我以为你这一路都不说话,还在为刚才那几个人的话生气呢。“于叔放下心来,笑着说道。梁翊哈哈一笑:“我哪里有那么小气?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是,是,你最大度了。”于叔望着苍山,又有些伤感:“可能是人老了,越来越怀旧,老是想起你小时候。那时候你一出门,那可是全家的灾难,你不听话,到处跑,抓虫子,抓蛇,非要问东问西,那张小嘴啊,一刻都闲不住!我们这些下人见了你就恨不得躲起来,为此老爷没少呵斥你。”梁翊不太想提以前的事,不过他看到于叔双鬓已经斑白,便好脾气地哄他:“好啦,看我现在越长越稳重,也不烦你了,你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啊!”“如果可能,老奴愿你永远像以前那样。”于叔笑笑,赶紧岔开话题:“前面好像有个酒馆,先进去吃点东西,歇歇脚吧。”“好。”梁翊爽朗一笑,倏地翻身下马。不知何时,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群山变得格外肃穆安静。远处山间传来隐隐的埙声,道不尽的孤寂苍凉。梁翊往埙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思绪却飘到了很久以前。他八岁那年,偷偷跟父亲跑去了西北,在那里住了三个月,时间不长,却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回忆。那里虽也是大雪纷飞,可是军歌嘹亮,豪气冲天。年幼的他藏在车里,看着那些出征的将士围火烤肉,大碗喝酒;听着他们豪迈宣誓,哪怕马革裹尸,埋骨他乡,也要保卫每一寸国土,守卫百姓的安宁。那时他眼睛亮亮的,脸蛋红红的,怎么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崇拜之情。也就是那一刻,他决定了,以后一定要当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他决定了,他要戎马一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还要赤胆忠心,守护大虞的太平盛世。可惜啊,不过梦一场。“少爷,少爷!”于叔轻轻唤他:“想什么呢?”“哦哦,没想什么…”梁翊摇摇头,搪塞道:“只是想起这次在尚州依然一无所获,没有找到弟弟妹妹的任何线索,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没关系,至少我们把尚州也给排除掉了呀!”于叔给梁翊夹了一块牛肉,乐观地为他打气。乡间饭食简陋,做法也很粗鲁,梁翊看着那一盘胡乱切过的酱牛肉,还有那不知名的墨绿色野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于叔小声说道:“这儿是荒郊野岭,有口吃的就不错啦,将就着吃吧。”梁翊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细细嚼了起来。于叔刚要往嘴里塞东西,梁翊忽然按住了他的筷子。“怎么了?咱们遇上黑店了?”于叔一惊,把手放在了刀上。“不是,这些肉…似乎是放的时间太久了。”梁翊仔细闻了一下,他已经发现了不寻常,这肉里肯定掺了药。但他们四人还没有中毒的症状,如果此时冒昧地闹起来,说不定店主人不仅不会承认,还会倒打一耙。“于叔,真的不要吃了,万一在路上吃坏肚子,岂不是很麻烦?”梁翊温和一笑,不动声色地撤掉盘子,冲着厨房大喊了两声:“店家,你过来尝尝,这牛肉好像不新鲜了。”于叔无奈地说:“小祖宗,这牛肉碰到你这样的精细人,也是倒霉,有一点不新鲜,也能被你尝出来。“梁翊不理他的唠叨,他耐心地观察老板的表情。老板有些慌张,装模作样地尝了尝,又换上一盘新的牛肉,这次的牛肉确实很新鲜。可是那两个小厮方才已经吃了太多,昏昏欲睡,一点都打不起精神来。于叔不安地问:“这……这可如何是好?““没事,他们待会儿就醒了。“梁翊靠着柱子,嚼着一块牛肉,将一只脚放在长凳上,惬意地眯起了眼睛:“于叔,待会儿我要把这家店给端掉,你不要拦我。”于叔快哭了:“小祖宗,咱又没什么事,你消停消停行不行?天下大侠多得是,不差你一个人行侠仗义,平平安安地回家过年行不行?“梁翊干脆地吐出两个字:“不行!”